浴火深淵

整個晚上,在大房子裏都感受得到暴風的震撼。過去的三天裏,太陽的異常照射導致大西洋上刮起了強烈的海風。我連睡覺的時候都還感覺得到風的搖撼。半睡半醒的時候,我會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嚇一跳,從床上坐起來。我睡得很不安穩,噩夢連連,狂風怒吼仿佛在夢境中縈繞不去。到了天亮,我穿上衣服,到樓下去找卡蘿·羅頓。這個時候,窗戶還是被風刮得噼啪響。

屋子裏已經斷電了好幾天。走廊盡頭的窗口透進些許雨天的稀疏光線,二樓的玄關在微弱的光暈中顯得有些暗淡。沿著橡木樓梯走到樓下的大廳,兩座三面有玻璃的凸窗在狂風中飄搖,窗外透進來的光線有如蒼白的玫瑰。卡蘿在客廳裏幫那座古董金屬鐘上發條。

我問她:“黛安還好嗎?”

卡蘿瞥了我一眼,說:“還是一樣。”接著,她又轉過頭去用那把黃銅鑰匙幫時鐘上發條,“我剛剛才從她房間出來,泰勒,我在照顧她。”

“我知道。傑森怎麽樣了?”

“我已經幫他穿好衣服了。他白天的時候狀況比較好,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到了晚上他就很難過了。昨天晚上他吃了不少苦頭。”

“我要去看看他們兩個。”我也懶得再問她有沒有聽到什麽消息,有沒有聽說聯邦救難總署或白宮發布了什麽最新的規定。問她大概沒什麽用,卡蘿只活在大房子的世界裏。“你應該去睡一下。”

“我已經68歲了,睡得沒有以前多了。不過,你說得對,我是有點累了,需要到床上去躺一下。等我把時鐘調好就去睡。不上一下發條,這座時鐘就會變慢。你知道嗎?從前你媽每天都會幫這座時鐘上發條。自從你媽過世之後,瑪麗每次來打掃就會幫時鐘上一下發條。可是六個月前,瑪麗就沒有再來了。過去這六個月來,時鐘一直停在4點15分。我記得有個笑話說,一天有兩次準時。”

“你先告訴我傑森的狀況怎麽樣。”昨天晚上我太累了,只聽卡蘿簡單說了一點傑森的狀況。時間回旋消失前一周,傑森沒有事先通知就突然跑了回來。星星再度出現的那天晚上他就開始生病了。他症狀發作的時間斷斷續續,身體某些地方會麻痹,眼睛看不見,還有發燒。卡蘿打過電話找醫生,可是以目前的混亂狀況,根本不可能會有醫生來。於是,卡蘿只好親自幫他做檢查。然而,她診斷不出傑森有什麽毛病,除了讓他舒服一點,她也愛莫能助。

她很怕他會死。然而,無論她再怎麽擔心,外面的世界根本不會有人知道。傑森叫她不要擔心,他說:“一切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她相信他的話。她說,她不怕白天那個紅色的太陽,可是卻害怕夜晚降臨。對傑森來說,夜晚簡直是一場噩夢。

我先跑去看黛安。

卡蘿讓她睡在樓上的房間。那是黛安從前睡的房間,不過,自從她離開家以後,那個房間就被當成客房在用。我發現她身體的狀況還算穩定,可以自己呼吸,可是,這並不足以令人安心。這只是心血管耗弱病理特性的一部分,就像潮起潮落。然而,症狀每發作一次,她的抵抗力和體力就會變得更衰弱。

我在她幹燥發燙的額頭上吻了一下,告訴她好好休息。然而,她似乎聽不到我講話。

然後我跑去看傑森。有個問題我必須好好問問他。

卡蘿說,傑森之所以會回到大房子來,是因為基金會裏發生了沖突。她不太記得他說了什麽,不過,好像跟傑森的爸爸有關,並且還牽涉到“那個已經死掉的黑人,那個個子小小的、全身皺紋的黑人,那個火星人”。她說,愛德華又開始使壞了。

那個火星人。就是那個火星人把延長生命的藥交給了傑森,讓傑森轉化到第四年期。那些藥本來應該可以治好他的某種疾病,拯救他的生命,但如今,那種疾病正在要他的命。

我敲敲他房間的門,然後走了進去。他醒著。他住的就是他從前的房間,那個他三十年前住的房間。當年他還住在那裏的時候,我們還小,生活在一個屬於孩子們的小小世界裏。當年,天空還看得到滿天星鬥。房間裏有一面墻壁,當年曾經掛著一幅太陽系的海報,如今掛圖不在了,墻壁上那一小塊長方形的區域看起來卻似乎比旁邊亮一點。當年曾經在同樣的下雨天,房間裏的地毯上被我們打翻了可口可樂,掉了滿地的面包屑,弄得臟兮兮的,後來還找過人來清洗,用藥水漂白。

如今,傑森又回到這個房間裏了。

他說:“這聲音聽起來像是泰勒。”

他躺在床上,穿著很整齊。卡蘿說,傑森堅持每天早上要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齊齊。他穿著一條幹凈的卡其色褲子和藍色的棉布襯衫。他用枕頭把背後墊高,看起來十分清醒。我說:“小傑,房間裏挺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