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旋

在路上開了幾公裏之後,離康登牧場已經夠遠了,應該安全了,於是,我就把車子停在路邊,叫西蒙下車。

他說:“什麽,在這裏?”

“我得先幫黛安檢查一下。我要你去後行李廂把手電筒拿出來,然後幫我舉著,讓我做檢查。可以嗎?”

他點點頭,眼睛張得大大的。

自從我們離開牧場之後,黛安都沒有出聲。她就這麽躺在後座,頭靠在西蒙的大腿上,呼吸得很費力。整輛車裏聽得最清楚的就是她的呼吸聲。

當西蒙把東西都準備好,拿到手電筒之後,我就脫掉了那件被血浸得濕透的衣服,盡可能把身體洗幹凈。我用一瓶礦泉水,再加上一點汽油,把身上的臟汙刷掉,然後再用另一瓶礦泉水清洗幹凈。我從行李廂裏拿出幹凈的牛仔褲和襯衫換上,再從醫藥箱裏拿出一副乳膠手套戴上,又喝掉了一整瓶的礦泉水。接著,我叫西蒙用手電筒照著黛安,開始幫黛安做檢查。

她還算清醒,只是太虛弱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她比我上次看到的時候消瘦了很多,瘦得像厭食症患者,而且渾身燒得發燙,已經有危險了。她的血壓很高,脈搏跳得很快。當我用聽診器檢查她的胸腔時,聲音好像是小孩子用一根很細的吸管在喝奶昔。

我設法讓她含了一點水,連著一顆阿司匹林一起吞下去。然後,我拆開了一支無菌針筒的包裝袋。

西蒙問:“那是什麽?”

“一般的抗生素。”我用酒精棉花擦拭她的手臂,然後費了不少工夫才抓準了一條血管幫她打針,“等一下你也要打一針。”還有我自己。那只母牛的血一定帶有心血管耗弱的病菌。

“這個可以治好她嗎?”

“不行,西蒙,恐怕沒辦法。一個月前或許還可以,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她需要做進一步的治療。”

“但你是個醫生啊。”

“也許我是個醫生,但這裏可不是醫院。”

“也許我們可以帶她去鳳凰城。”

這我也想過。不過,一想到閃焰期間所看到的種種景象,我猜市區的醫院可能早就人滿為患了,而且,這還是最理想的狀況。最悲慘的狀況是,醫院可能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了。不過,很難說,也許沒那麽慘。

我把電話掏出來,在電話簿裏搜尋出一個幾乎快要遺忘的電話號碼。

西蒙問:“你要打給誰?”

“從前認識的人。”

那個人叫作柯林·海因斯,從前在石溪分校念醫學院的時候和我住在一起。我們偶爾會聯絡。上次跟他聯絡的時候,他正在鳳凰城的聖約瑟夫醫院當主管。趁現在太陽還沒有出來可以試試看。等太陽一出來,白天的通信又要斷了。

我按了他手機的號碼。電話響了很久,終於有人接了。他劈頭就說:“你最好有什麽要緊的事要找我。”

我告訴他我是誰,還告訴他,我現在距離市區大概有1個小時的車程,車上有一個病人需要緊急治療。病人是我的親人。

柯林嘆了口氣:“泰勒,我不知道該說什麽。聖約瑟夫這裏是正常開放沒錯,聽說斯克戴爾的瑪雅醫院也開放,可是,我們兩邊都人手嚴重不足。各地的醫院情況有好有壞,不過,不管你去什麽地方,都不可能馬上就有人能夠幫你治療。急診室門口排隊的人已經快擠爆了,有槍傷的、意圖自殺的、車禍的、心臟病的,什麽都有。警察在門口那邊維持秩序,以免急診室那邊發生群眾暴動。你的病人是什麽狀況?”

我告訴他,黛安是末期的心血管耗弱,可能很快就需要用到呼吸器。

“她是在哪裏被傳染到該死的心血管耗弱的?算了,當我沒問,無所謂了。老實說,能幫忙我一定會幫。不過,整個晚上,我們的病人都多到醫院裏擠不下,護士還得到停車場幫病患做傷病程度分類。就算我交代她們,也不敢保證她們會把你的病人列為第一優先。事實上,我幾乎可以斷定,她至少還要再等24個小時,才輪得到醫生幫她做檢查。如果我們活得到那個時候。”

“我也是醫生,你忘了嗎?我需要的只是一些醫療用品,讓她可以撐得下去,像是林嘉氏溶液、呼吸道插管、氧氣瓶……”

“希望你不會覺得我麻木不仁,不過,我們這裏的醫療用品供應也已經很吃緊了……也許你應該問自己一個問題:以目前的狀況,搶救一個心血管耗弱末期的病患到底值不值得?也許你應該找一些東西,讓她可以舒服一點……”

“我不是想讓她舒服一點,我想救她的命。”

“好吧……如果我沒有聽錯的話,你說的應該是末期的症狀。”我聽到電話裏有一些雜音,好像有人在叫他,那是一般人碰到緊急狀況的時候都會出現的驚慌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