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赭石

掛在半空驚慌失措之際,回憶如潮水般將我吞沒。依舊是火星平原之上,我的呼吸面罩壞了。粉紅的天空下,我和地平線之間只有赤紅的巖石和塵土。我可以聽到自己幹澀而急促的喘氣聲,能感覺到胸口在不由自主地劇烈起伏,肺葉在顫抖收縮,渴求著空氣。我的身體繞過我的大腦,不受控制地為生而戰。

下一刻我回到了洞穴裏面。我正掛在繩子上,皮耶特拉扯著另一端,正尖著嗓子大聲喊叫。我摸出自己的匕首,他的聲音聽上去很虛弱,“別,別,別”,話音在洞穴裏回蕩。但我別無選擇。我並不輕,而他被我的體重拖著,正向我掉入的洞口的邊緣滑去,情況危急。一個人掉下去,好過我們兩個人都掉下去。我花了五秒,或者也許更長的時間來割開繩子。最後一根線斷開來,我掉了下去。

我醒來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皮耶特拉的身影。一束日光傾瀉而下,襯著洞口邊緣,勾勒出他腦袋和肩膀的剪影輪廓。攀登時,我腳下的地面裂開,下面就是這個大洞。

我在心裏咒罵著,想起山腰上的那處凹陷,裏面的泥土和碎石跟周圍不同。我當時想,那裏比較平坦,可以用來歇歇腳的。我料到那裏的地面會比較松,但沒料到踩上去會塌。我不應該冒險的,這本應是一次悠閑放松的徒步登山。作為我心理治療的一部分,這次旅行不會有太大挑戰性,然而我再一次展現出貧乏的判斷力。我想,是不是自己總是沒法合格地履行職責。

我發出一聲呻吟,轉了轉頭。

“英奇,”皮耶特拉喊道,“你能聽到我說話嗎?你還好嗎?你有哪裏摔斷了嗎?”

我咳嗽了幾下,感到胸口一抽一抽地疼。我痛得咧了咧嘴,只得緩緩地吸氣,再吐出去。“我昏迷了多久?”

“就幾分鐘。你流血了嗎?”

“我覺得沒有。”我用很慢的動作坐起身來,接著伸出雙手,活動手指,然後轉動腳踝,看起來都沒傷得多厲害。我的背上一陣抽痛。我摘下登山頭盔,謝天謝地,還好我一直戴著它,頭盔後面都被撞癟了。我眨眨眼,環顧四周,然而一片漆黑中,幾乎什麽都看不清。

我慢慢摸清了情況。快到日落時分了,而我們不知在山腰裏面的哪個地方。

“我們該怎麽辦?”我喊道。

“那兒沒有其他出去的路嗎?”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然後用力眨眼,洞穴逐漸變得清晰起來。我向下看去,全身上下一陣戰栗。我並不是在洞底的地面上,而是在一處斷壁上,要是我掉落的位置比我現在站的位置再多出半米,我就會再跌落十米,也許就這麽摔死了。

“我覺得沒有。我只看到這個洞口有光照進來。”我喊道。

“你最好不要冒險去找其他逃生路線,你可能會迷路,也許就沒人能找到你了。我會放一條繩子下去拉你上來。”

“不可能的。我體重跟你差不多,萬一拉的時候你也摔下來怎麽辦?那我們兩個就全困在這個沒有手機信號的地方了。”這正是我之前想要的。逃離一切現代文明的標志,回歸我在火星上思念了十九個月的地球,探索南非的荒野——世上還剩下的少數幾個貨真價實的原始地區之一。見鬼,我之前都在想什麽?

“或許你是對的,”皮耶特拉說,“在我拉的時候,靠近洞口邊緣的地方有沒有你可以踩的墻壁?”

洞窟環繞在我四周,空間很大,灰色的石壁離頭頂的洞口很遠,順著爬出去是一項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沒地方能踩。”我喊道。

我們誰都沒說話,雖然我們都知道只剩一條路可行。皮耶特拉要獨自下山,徒步走去距離最近的有手機信號覆蓋的區域,那大概要花十個小時。我最少要在這個洞窟裏待上一整夜。

“小心點,”皮耶特拉喊道,“我要扔一些東西下來給你。”

“好的,不過把東西扔到這邊,我正前方是一處斷壁。”

幾支能量棒砸在了我旁邊的地面上,然後是皮耶特拉的夾克。

“你不用把這個留給我,”我說,“你徒步的時候會需要的。”

“我在帳篷裏還有一件備用的毛衣。接住這個。”一個深色的圓柱物掉了下來。是皮耶特拉的手電筒。

“再加上你自己的手電筒,你一整夜都該開著燈,”他說,“現在,往旁邊讓一讓。”

“砰”的一聲,那是他的水瓶撞到巖脊上發出的沉悶聲響。

“皮耶特拉!你也需要這個的啊。”

“我會搞定的。就這樣。這些應該就是你需要的所有東西了,你不會有事的。一旦我有了信號,我會馬上給應急服務打電話,告訴他們你具體在哪兒。天一亮,他們就會派出一架直升機來找你,明天吃午飯之前你就出來了,然後我倆直奔酒吧,來杯啤酒,把這事當笑話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