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二第二人稱(第4/8頁)

桑德拉笑嘻嘻地拿起手機,給某人撥了一通電話,她的語氣聽起來明朗而熱情,提到了你的名字,然後停頓了下來,等著你把醫院的名字告訴她。過了一會兒她掛斷了電話。

“是誰?”你問。

“我的公司有時候需要比正規合法流程更快地獲得信息,”桑德拉說,“我們就是從這樣的人那裏獲得情報的。從加州東邊的埃斯孔迪多一直到西邊的聖克魯茲,他在每家醫院都有自己的線人。大概晚飯時候你就能拿到自己的病歷報告了。”

“你怎麽會認識這個人?”你問道。

“哈?你認為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合夥人會任憑這家夥的號碼出現在自己的聯系人名單上嗎?”桑德拉說,“搞定這種事情從來都是實習生的職責。就算公司真的被抓到,也有辦法巧妙脫身的。怪到那些愚蠢又剛愎自用的法律系學生身上就好了。這是天才的主意。”

“除了你,如果你的線人被抓的話。”你毫不客氣地說。

桑德拉聳聳肩。“我會沒事的。”她說。你想起她父親曾搶在互聯網泡沫破裂前,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以三十六億美元的市值把自己的軟件公司賣給了微軟。某種意義上說,法律學校之類的對她來說還真是個可笑的存在。

桑德拉察覺到你臉上微妙的表情。“怎麽了?”她笑著問。

“沒什麽。”你說,“只是想了一下投機暴發戶驕奢的生活方式。”

“那你最好也算上你自己,你——這——個——大——學——換——了——八——次——專——業——還——不——知——道——自——己——要——幹——嘛——的——可——憐——蟲。”桑德拉說,“看到你活得好好的我可真不爽呢。”

“我會找到想做的事情的。”你保證道。

“你可是我們當中最糟的,”桑德拉毫不客氣地說,“我只換了四次專業呢。”

“然後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無所事事,最後才開始上法律學校。”

“我創立了一個新的公司。”桑德拉說,“我爸引以為豪。”

你笑而不語。

“好吧,這麽說,我用我爸爸和他朋友的天使投資[24]創立了這家公司,然後我宣布成為公司的發言人,而負責實際事物的另有其人。”桑德拉說,“這麽說你滿意了吧?”

“滿意了。”你說。

“但那也算是樁事情吧,”桑德拉說,“而且我現在也正致力於做些實事。在各個研究院之間轉來轉去的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你的生活不需要你去操心,並不意味著你就可以不去操心生活。我們都知道坐享其成的那些人。活得並不好看。”

“確實如此。”你表示贊同。

“那你現在找到人生目標了嗎?”桑德拉問。

“我的當前首要任務是弄明白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你說,“只有弄明白了,我才會覺得找回了自己的人生。不然就算找到了人生目標我也不覺得是我自己的。”

你赤身裸體地站在鏡子前,並不是因為你是自然主義者,而是你幾近崩潰。你的iPad上顯示的是桑德拉的線人為你調查出的醫療記錄,也包括了你出車禍的信息。信息裏還有你在醫院的照片,照片上是你準備接受外科手術的樣子;在麻醉後他們還拍下了你的大腦照片。

你翻看著自己身體裏破裂、刺穿、撕壞的各種器官的列表,就像看著學校裏解剖學試卷。這些照片看起來就像小時候你老爸制作的小成本恐怖片裏劇組工作人員放得到處都是的人體模型。照片上看起來你已經離死不遠了,而且經過他們搶救你時所做的那些治療後,按理來說,此時此刻,你最好的狀況也不過是全身布滿了各色傷痕,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身上能插管的地方全都插滿了管子。

而你卻站在鏡子前,赤身裸體,身上連一絲一毫的擦傷都沒有。

噢,還是有一點的。你的左手背上有一個小傷口,那是你十三歲時在車把手上耍花樣的戰利品。還有在下嘴唇有個很小很不起眼的燒傷,是你十六歲的時候,你湊過去想要親吻詹娜·費奇曼,結果她正好把一根點燃的煙叼在嘴上。還有一個腹腔鏡檢查的小創口是十八個月前留下的,你得扒開陰毛才能看見。在發生車禍以前,哪怕任何一丁點的傷害都在你身上留下了會被你留意到的痕跡。

而那些傷痕都和車禍毫無關系。

那個幾乎把你右臂上的皮膚全都蹭掉的猛烈刮傷,不見了;你的脛骨從左腿皮膚撕扯開的傷口,不見了;你的肋骨刺穿折斷在你的腹部造成的傷口,還有體內那些被撕碎的肌肉和血管,一丁點兒存在過的證據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