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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羅賓斯上校盯著驗屍台上的腐屍看了一分鐘,記住了屍體在地下埋藏一年多能腐爛成什麽樣。他注意到了顱骨的損傷,其頂端的三分之一被散彈槍彈丸打飛,顱骨嚴重變形,主人因此喪命——向三個異星種族出賣了人類的很可能就是他。接著,他擡起頭,望向鳳凰星太空站的驗屍官溫特斯上尉。

“你可別說這不是布廷博士的屍體。”羅賓斯上校說。

“唔,確實是,”溫特斯說,“但也不是。”

“我說啊,泰德,要是把你這種專家證詞報告給麥特森將軍聽,我肯定會被打屁股的,”羅賓斯上校答道,“你就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嗎?”

“抱歉,吉姆,”溫特斯上尉指著台子上的屍體說,“從基因角度說,這就是你要找的人。布廷博士是殖民者,因此他從未被移入軍人的軀體。因此他的軀體擁有他的全部原始DNA。我做了標準的基因測試。軀體擁有布廷的DNA,出於無聊,我也測試了線粒體DNA,同樣對得上。”

“那問題在哪兒?”羅賓斯問。

“問題在於骨骼發育,”溫特斯說,“在真實宇宙中,人類骨骼發育隨著營養和鍛煉之類的環境因素波動。要是在高重力行星生活了一段時間,然後搬去重力較低的星球,就會影響骨骼的生長情況。如果發生過骨折,也會留下證據。你的整個生活史都顯示在骨骼發育之中。”

溫特斯俯身拿起從屍體上鋸下來的左腿,指著股骨橫截面說:“這具屍體的骨骼發育卻異常規則,生長過程中不存在環境變化和事故影響,紋理表明始終營養良好,生活毫無壓力。”

“布廷來自鳳凰星,”羅賓斯說,“鳳凰星殖民已有兩百多年。他成長的地方並不是條件艱苦的殖民地,不需要他掙紮求生,努力解決溫飽問題。”

“也許吧,但還是對不上,”溫特斯說,“就算住在人類宇宙中最發達的地方,但你還是會滾下樓梯,會在運動時骨折。當然你有可能一輩子連一次旁彎骨裂都沒遇到過,但你認識這樣的人嗎?”羅賓斯搖搖頭。“可這家夥就是。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因為醫療記錄表明他十六歲那年摔斷過這條腿,”溫特斯晃晃那截左腿,“滑雪時的意外,撞上一塊石頭,折斷了股骨和脛骨。可這裏卻見不到證據。”

“據說如今醫療科技很發達的。”羅賓斯說。

“謝謝誇獎,確實先進得很,”溫特斯說,“但不是魔法。折斷股骨不可能不留下印痕。就算一輩子不骨折也無法解釋骨骼發育得如此均勻規則。想得到這樣的結果,只能讓骨骼在沒有任何環境壓力的條件下發育。布廷必須一輩子活在一個盒子裏。”

“或者克隆養育所。”羅賓斯說。

“或者克隆養育所。”溫特斯贊同道,“還有一個合理解釋是這位朋友截斷大腿,重新長了一條,但我查過他的記錄,並不存在這種事。為了確證,我從肋骨、骨盆、臂骨和顱骨的未損傷部位都取了樣本,所有樣本均顯示出不自然的均勻規則骨骼發育過程。吉姆,這是一具克隆的軀體。”

“那麽,查爾斯·布廷還活著。”羅賓斯說。

“我不清楚,”溫特斯說,“但這具屍體不是他。唯一的好消息是各項身體跡象表明,這個克隆人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泡在缸裏,非常有可能根本沒蘇醒過,就算蘇醒過也沒有意識和知覺,否則醒過來看見世界的第一眼也是最後一眼就只是槍口,人生可真是太糟糕了。”

“那麽,要是布廷還活著,他同時也是殺人犯。”羅賓斯說。

溫特斯聳聳肩,放下那截左腿。“你說了算,吉姆,”他答道,“殖民防衛軍每天都在生產軀體,我們為新兵制作改良過的超級軀體,等他們服役期滿,再給他們從原始DNA克隆而來的新軀體。這些軀體在放入意識之前擁有人權嗎?每次傳送完意識,就會多出一具軀體,而這具軀體也曾經有過意識。這些軀體有人權嗎?如果有,那咱們的麻煩可就大了,因為我們處理軀體的動作快得很。吉姆,知道我們怎麽對待那些使用過的軀體嗎?”

“不知道。”羅賓斯承認道。

“做肥料,”溫特斯說,“實在太多,埋不過來,所以我們絞碎軀體,滅菌後制造肥料,送往新開拓的殖民地,馴服土壤,適應人類的農作物。說新殖民地是靠屍體建立起來的也不為過,當然,其實並不是死者的屍體,而是生者拋棄的軀體。只有當意識死在裏面的時候,我們才會埋葬軀體。”

“泰德,你得考慮一下休假了,”羅賓斯說,“這份工作正在讓你變態。”

“讓我變態的不是這份工作,”溫特斯指著假冒查爾斯·布廷的屍體說,“要我怎麽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