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第6/8頁)

他沒有決定如何報復,只是任由自己的憤怒愈演愈烈。很快,母親開始像那些青草一樣打蔫了,她的皮膚幹裂剝落,舌頭在嘴裏變厚,她不停地喝水,但饑渴感絲毫不得平息。在馬修離開四天後,她將秘匙交給了以利亞的妻子阿爾,阿爾並不想要;她將秘匙交給阿爾,就去世了。

阿爾驚恐地看著她丈夫,說:“我不想要。”

“它是你的了。遵守規矩。”

“我不能讓馬修回來。”

“沒指望你能。”

阿爾在心中說:可她是你的母親!

以利亞將回答送入她的腦海:母親壞了規矩,觸怒了沃辛;馬修也壞了規矩,等著瞧沃辛會怎麽反應吧!

好幾天過去了,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馬修並沒有去很遠的地方——他穿行於界外人中間,他的那些表親、姐妹、姑姑和他們的家人,他們都沒有沃辛的藍眼。他說服了很多人離開。以利亞無法窺探馬修的計劃,只知道他告訴別人的話。他說到要創建一座村鎮,他要經營一家小旅店,店址就在向西十英裏外。在那兒,北邊的道路橫跨河流,經常有旅客往來,他說,我們能從與他們的交往中了解這個世界。在所有的褻瀆行為中,他還犯了最惡劣的一種:將小旅店命名為沃辛。

在這個星球上,只能有一個地方叫沃辛。沃辛農場。

兩個月之後,人們才意識到以利亞的怒火有多可怕。那段時間一滴雨都沒下,太陽每天無情地炙烤大地。持續了一段時間的舒服天氣變成了幹旱,幹旱又變成了大旱。天空中沒有一片雲,空氣中的黴味兒消失了,幹燥得如同沙漠。人們的嘴唇開始幹裂,幹燥的空氣呼吸起來像刀子紮一樣;河水越來越低,原本隱隱約約的河口沙洲變成了小島,又變成了半島,最後河水徹底停止了流動。水之森林的樹木變成了灰綠色,葉子毫無生氣地垂在樹枝上。在沃辛農場的田野裏,雖然人們挖了水井,還從越來越淺的河裏汲水,可幼苗還是全都枯萎了,然後發黑,一一枯死。

這是仇恨的後果,是以利亞的怒火在作祟。甚至超乎他自己的想象。

日子一天天過去,人們和牲畜都越發虛弱。他們都來央求以利亞手下留情。你的懲罰已經夠了,他們這麽說。想想我們的孩子們吧,他們說,求你讓大雨下來吧。但以利亞做不到,他只是讓憤怒填滿內心,但從沒阻止過下雨;他無法停止仇恨,即便是族人們請求,即便他自願放棄。

他甚至不能肯定這一切是不是他造成的。他聽到,旅客們在那座全新的漂亮旅店裏告訴馬修,時不時地會出現這樣的幹旱,可通常都在大海另一邊的斯蒂波克大區。這是自然氣候,很快就會有一場大暴雨來終結幹旱,暴雨將大得足以摧毀屋頂,幾近淹沒這個世界——這種大暴雨百年一遇,為的是刷新這個世界。

還有人說,這不過是偶然。暴風雨朝南去了,在極西的林克瑞大區就沒有幹旱,東邊的哈克斯大區也沒有,就連西河都水流充沛,滔滔河水從世界之巔向下,流經哈克斯大區。只有在這一片幹旱區域,河段是幹涸的。“要我說,你們是剛好處在幹旱的中心,”旅客們說,“只是偶然。”

孩子們開始生病,並且由於水都留給了孩子們,牲畜接連死去。松鼠從樹上跌落下來,死屍遍布田野。老鼠在房子四周死掉,狗撕扯老鼠,喝它們的血,不久也都死了。人們發現馬匹死在馬廄裏,屍體都僵硬了;牛抽搐一兩下,也倒斃了。

如果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那我命令馬上停止;如果是我幹的,就讓這一切趕快終結吧。可不管他把這話說多少遍,喊得多大聲,幹旱都沒有緩解。旱情愈演愈烈,天氣越來越熱,現在,人們在森林裏巡視,誰敢動一點點火都會吃不了兜著走;連生火做飯都被禁止了,因為哪怕一個火星,也會把整座森林燒成平地。很多人趕著馬車,從天堂山、附近的河流上遊、世界之巔趕來,滿載著水罐和水桶,用一桶水買下一座農場,用一罐水買下一棟房子,用一杯水買下一個孩子,用一口水就買下一個女人的初夜。但水就是命,所以值這個價。

族人們來找阿爾,說:“放我們走吧,我們得去有水賣的地方,就算賣掉沃辛農場也在所不惜,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活。”

可以利亞大發雷霆。相比沃辛農場,他們的命值幾個錢?

他們威脅要宰了以利亞,直到有人提醒說,他不能死——不管他對這個世界改動了什麽,都得活到把它改回去為止。

最後,他們說,你還等什麽?要麽現在就殺了我們,要麽放我們走。還是說,看著我們死,你很開心?

以利亞的妻子阿爾和他們的兒子約翰、亞當,也和其他人一樣飽受幹渴之苦,可也不盡相同。仿佛,他們能從空氣或泥土裏的根莖中吸收水分一樣,他們在呼吸時不會從喉嚨裏發出呼嚕聲,他們的嘴唇和鼻孔沒有流血,也沒在深夜尖叫著要喝水然後死去。界外的人都沒有承受那麽大的痛苦,因為,為了水,他們不惜出賣靈魂以保全性命。但從始至終,沒有一滴水被送過沃辛的界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