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7頁)

特柳芙緊緊跟著她,趁她還醒著最後叮囑她幾句,醒來後該做什麽,在休眠室會遇到什麽情況,在什麽地方會留有觀眾覺察不到的提示信息。最後,阿蘭穿過一道門,進了錄制和輸入室,特柳芙被擋在門外。

溫文爾雅的醫生將她領向一把舒適的椅子,椅子上有一頂頭盔。阿蘭嘆口氣,坐了上去,讓頭盔慢慢地扣上她的腦袋,磁帶刻錄她的大腦圖譜(她的一切記憶,她的全部個性)的過程中,她變著法兒地想著開心的事。在她蘇醒的時候,記憶將物歸原主。完事以後,她站起身,懶洋洋地走向一張手術台,邊走邊脫下晨衣。她長舒了一口氣,躺在台上,將頭往後一仰。出乎她的意料,看似硬邦邦的台子,卻異常柔軟。

她突然想起(以前也一貫如此,只是她不記得罷了),自己之前想必有過二十二次同樣的經歷,因為她用過二十二次森卡。不過,由於在她休眠期間,森卡抹去了她大腦的一切活動和記憶,刻錄之後發生的一切,她都毫無印象。真稀奇,他們甚至可以讓她與休眠室的醫生做愛,而她卻絕不會知道。

不會。親切、恭敬的男女醫生輕輕地將手術台推向等著她的監視儀的時候,她認為那是絕不可能的事兒。休眠室裏不得兒戲,休眠室神聖不可侵犯。這個世界上,總有些事必須萬無一失。

想著想著,她不覺吃吃地笑了起來。換句話說,一直要等到她下一次醒來,休眠室才會首次向帝國之內從沒機會使用森卡的幾十億可憐蟲敞開。他們只能活區區百年,而休眠者如同掠過湖面的水漂兒,跳過幾個世紀,蜻蜓點水般地重返人間幾年。

一名親切的、下巴生著可愛溝痕的小夥子(阿蘭注意到,他帥得能當演員)將針頭輕輕地推進她的胳膊,一邊輕聲致歉說弄疼了她。

“沒關系。”阿蘭開口道,但隨即從胳膊傳來一陣鉆心的疼痛,仿佛一團火一樣瞬間傳遍她的全身;鉆心的灼熱疼得她毛孔滲出涔涔的汗水。她一驚,疼得喊出了聲——怎麽了?他們要殺她嗎?誰想殺她?

接著,森卡滲入她的大腦,終止了她的意識和記憶,連同剛才的疼痛感在內。等再次醒來,她會將森卡帶來的痛楚忘得一幹二凈。自始至終,這永遠是一個驚喜。

特柳芙拿到了七千八百張剛剛復制完的拷貝——大多是剪掉了睡眠和身體機能部分,但保留了飲食男女的刪節版,剩余的一小部分是未刪節版,阿蘭·漢杜裏的(有錢的)鐵杆粉絲將在有限開放的私密的上映档期內,連續看十七天的真人秀。其實,還有粉絲(特柳芙早就說他們是瘋子,但感謝女王陛下)私下傳播未刪節版的片子,在一次蘇醒期間從頭到尾看兩遍。那真的是鐵粉。

一將片子交給發行商(版稅也就打進阿蘭·漢杜裏公司的賬戶了),特柳芙自己也去了休眠室;這是做經紀人的代價——先客戶幾周醒,晚客戶幾周睡;特柳芙將比阿蘭早幾個世紀去見上帝。不過,她對這事兒想得很開。她時時提醒自己,畢竟說起來,自己原本要做一輩子教師,永遠也沒機會用上森卡。

阿蘭汗涔涔地醒了過來。與其他休眠者一樣,她認為出汗是喚醒的藥物所致,卻不知道在剛剛過去的五年裏,自己始終在這種不適下休眠。幾分鐘前,她的記憶才原封不動地重歸她的大腦。她馬上發現大腿上拴著什麽東西:真人秀攝影機。她已經處在鏡頭下了,連同她置身的這個休眠室。她叛逆了小小的一瞬間,悔不該接這出秀,誰能受得了整整演三個星期的秀?

不過,真人秀演員中有一條必須遵守的鐵律:天塌下來都得演下去。你的一舉一動都要拍,片子沒法剪輯;只要出現一絲剪接的痕跡,哪怕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問題,整個片子都要作廢。鐵杆粉絲容不得一部真人秀從一幕跳到另一幕。他們一貫堅信,剪掉的都是猛料。

於是,幾乎出於條件反射,她又變回了那個神態自若,粉絲們朝思暮想不惜傾家蕩產也要捧場的阿蘭·漢杜裏。她人見人愛,楚楚可憐,心地善良又口無遮攔。她嘆了口氣,這一聲嘆息令人浮想聯翩。一陣涼風拂過她汗涔涔的身體,她打了個寒顫,以此為契機睜開了眼睛,朝著炫目的燈光(嫵媚地)眨了幾眨。

她慢慢地起身,環顧。醫生無處不在,身邊就站著一個,套著一件晨衣;阿蘭請她幫忙穿上衣服,側過肩,恰到好處地露出高聳的胸脯(她提醒自己,絕不能讓它顫動,沒什麽比鮮肉亂顫更醜的了);然後,她走向布告牌,飛快地瞥了一眼星際新聞,接著仔細地看起了首星最近五年的大事記,了解一些誰對誰幹了什麽勾當的消息;然後又瞥了一眼賽況,她通常不過是隨便翻幾頁(其實什麽都不看,她討厭遊戲),但這一次她卻仔細地看了好幾分鐘,撅著嘴,做出一副為某些比賽結果時而失望,時而喜不自禁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