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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爾什榮升為科學烈士,馬特也出了十五分鐘的名。《時代》雜志上登了幅費奧娜·懷斯創作的超現實主義插畫(可能幾年前就畫好了),畫的背景是一座詭異的時鐘,馬爾什在前面做沉思狀,鬼影般的馬特正從時間的迷霧中走出來。

媒體後來把事情全搞清楚了:盡管這一切都源於馬特的笨拙,但他不過是個實驗動物,是馬爾什的天賦破解了他偶然發現的時間機器。

但馬特看出馬爾什效應並沒有對現象做出決定性的解釋,它不過是描述了時間機的功能而已。馬爾什和其他研究者一直在設法用曲解物理定律的方式解釋這機器的存在,直到死前還在這麽幹。

但物理學就好比一座紙牌搭成的房子,做工精細,造型優雅。馬爾什(或者說,馬爾什在凡間的化身馬特)像個淘氣的孩子般將它一下子撞塌了。沒有惡意,純屬意外。

現在,馬特正坐在一片狼藉中間,一張張翻看著散落的紙牌,想要理出些頭緒來。

他現在每天九點到辦公室報到,上班的時間一分為二,部分用來研究時間旅行,部分用來準備古代物理學的課程。離開課還有三個多月的時間,要是他還是當年的助教,要是沒有時間機攪局,他可以在幾周之內備完課。但現在講課如果不涉及馬爾什效應,那就好比帶著全班學生繞過教室第一排的一頭大象。

馬爾什的提醒是對的,馬特的確要在拓撲、代數和環的運算方面補補課——這些工具他以前從來都用不到。他得試著在腦袋裏練習左右互搏,一方面學習新的數學技巧,另一方面準備教授舊的物理知識。這讓他的腦袋痛得不行。

何況他還沒法安安靜靜地、不受打擾地工作。世界各地已經有了一千多部時間機的復制品,按照科研程序,全都得由他親自按下“重啟”鍵才行,因為“馬爾什效應”實際上有可能是“馬特效應”。他還不能讓對方把復制品快遞過來、按鍵後再把未能消失的機器快遞回去,一定得由他親自前往對方的實驗室,在攝像機的環繞中按下按鈕才行。

有幾次,他還答應對方重現實驗成功時的生理狀況——灌下咖啡和安非他命,然後保持三十小時不睡。他抗議道這麽做不是科學是迷信,可對方的回答都差不多:好吧,你有其他辦法嗎?

在過去十六年中經歷劇變的不僅僅是科學。現在的電影裏演的不是愚蠢的室內喜劇(觀眾對著並不有趣的場景傻笑個不停),就是日本和印度進口的血腥故事;流行樂讓他聽得心頭火起:不和諧的旋律,機槍般的鼓點,要不就是甜膩空洞的情歌;暢銷書的讀者兩極分化:不是弱智兒童,就是英語博士。

和他年紀相仿的女性在他離開時都還是小孩。她們自然也都喜歡時下流行的音樂、書籍和電影,認為最時髦的莫過於在面頰上刻下對稱的印痕——他後來才知道,還不單單是在臉頰上,身體其他部位也有。而像卡拉那樣年紀的,不是中年已婚,就是對男人不感興趣。

而母親住在養老院裏,得了老年癡呆症,神志迷糊。馬特去看了她好幾次,但她已經認不出他了。

作為一件來自過去的文物,他倒是出了點小名,但十六年的時間又沒有久到把他變成原始人,現在的他只是個老派、落伍的理科男而已。

他去參加了第二十五屆中學同學會,結果大驚失色,早早就離開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開始幻想再次按下時間機上的“重啟”鍵。再過177.5年,世界將變得光怪陸離,但這一次他不會試著融入環境了。他會成為一件真正的老古董,就好像19世紀的科學家在今天現身,就不會再有人指望他做嚴肅的物理學研究,關於世界的基礎問題多半已經有了答案。

眼下,時間機正處於重重封鎖之下,二十四小時都有武裝警衛把守。但他也許能接近。

他把這些念頭藏在心底,一邊繼續適應這個不怎麽美麗、也不怎麽新鮮的世界。

當年卡拉和斯卓姆的背叛讓他按下了按鈕,但陰錯陽差間,他倆現在卻成了他的好友和導師。他經常上他們家吃飯逗留,還陪他們的孩子彼得玩耍。彼得才九歲,但待人接物之老練已經和他不相上下。

他也試過約會。要找到對他這個三流科學家兼老古董感興趣的同齡女性並非難事,但他身上的這兩種特征對開展戀情都沒什麽幫助,對愚蠢的面部印痕的抵觸情緒也於事無補,因為這個,半數年輕女性和他根本談不到一塊去。

同性朋友就更難找了。他對運動不感興趣,而據他的觀察,人們對運動的執著一點沒變,男人們都認為通過運動會很容易交到朋友。而他一聽見有人說“紅襪隊怎麽樣?”就囁嚅著低頭看著腳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