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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芙琳和洛克把蘿絲曼德葬在管家挖好的墓穴裏。她躺在那裏,裹著鬥篷,看起來瘦得不可思議,幾乎占不了什麽地方。她右手的指頭半曲著,好像還抓著那個滾落的蘋果,瘦得只剩下骨頭。

“你聽到她的臨終懺悔了嗎?”洛克問。

“嗯。”伊芙琳說,她覺得自己聽到了。蘿絲曼德訴說著對黑暗和瘟疫的恐懼,她害怕孤單一人,害怕永遠不能與愛著自己的父親再次相見,以及所有她不能以言語訴說的。

伊芙琳解開布羅伊特爵士送給蘿絲曼德的愛心胸針,用鬥篷把她裹好,蓋住她的頭。洛克抱起她,就像抱著一個睡熟的孩子,放進了墓穴,然後開始祈禱。

伊芙琳焦慮地看著洛克,想著:我們得在他也被感染之前離開這裏。我們沒有時間可浪費了。

“安息吧。”洛克念道,然後他撿起鐵鍬,開始填滿墓穴。

他像是永遠都幹不完一樣。伊芙琳盯著他挖著已經凍成一整塊的土堆,試圖在心裏算出天黑之前他們能走多遠。離天黑沒多久了。如果他們馬上離開,或許還來得及穿過維奇森林。他們能在一周內到達蘇格蘭,靠近因瓦克斯裏或者多諾赫的地方,瘟疫從未蔓延到那兒。

“洛克神父,”看見他開始用鏟子的平面搗緊墓頂的泥土時,伊芙琳趕緊說,“我們必須到蘇格蘭去。”

“蘇格蘭?”他驚訝地重復,就像從沒聽說過這個地方一樣。

“是的,”伊芙琳說,“我們必須遠遠地離開這裏,我們必須帶著驢子去蘇格蘭。”

他點點頭:“我們還得帶上聖器。不過在走之前,我還得為蘿絲曼德敲鐘,她的靈魂會隨著鐘聲安然抵達天堂。”

她想叫他別敲了,沒時間了,他們現在就得離開,馬上,不過她還是點點頭,“我去牽貝雷姆。”

伊芙琳跑過庭院,沖進馬廄,把驢子拉出來,給它綁上轡頭。

鐘聲響了一下,然後沉寂了,伊芙琳停下來,束馬帶還抓在手裏,她屏息傾聽,等著鐘聲再次響起。女人敲三下,她想,然後意識到他為什麽停下來——孩子敲一下。哦,蘿絲曼德。

她系好束馬帶,開始填裝背筐。她裝了一麻袋給驢子吃的燕麥,雙手從糧箱裏把袋子拖出來,灑出來不少在肮臟的地板上。馬廄上系著一根粗繩子,打了個死結,她根本沒法解開,最後她不得不跑去廚房找了把小刀,還順便把之前收拾好的那個食物袋帶了過來。

她割斷了粗繩,又把它分成幾段短繩,系緊了麻袋,然後扔下刀子向驢子走去。它正在努力把裝燕麥的袋子啃出一個洞來。她把幾個袋子用短繩系在驢背上,然後牽著它走出庭院,穿過草地,向教堂走去。

洛克的身影出現在教堂門口。他兩手空空,什麽都沒帶。

“聖器呢?”她大聲問道。洛克沒有回答,他在教堂的大門上靠了一會兒,直直地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和前來通知她管家的事情時一樣。可他們已經全都死了啊,她想,再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死了。

“我得去敲鐘。”洛克開口道,然後動身穿過墓園向鐘塔走去。

“沒有時間再敲喪鐘了。”伊芙琳說,“我們必須出發去蘇格蘭。”她把驢子拴[栓]在門上,然後匆匆追上他,抓住他的袖子,“你怎麽了?”

洛克猛地轉向她,臉上的表情把她嚇壞了。“我必須去敲晚禱鐘。”他說著,猛地從她手裏掙脫開去。

哦,不,伊芙琳心裏一沉。

“現在才是中午,”伊芙琳說,“還沒到晚禱的時間。”他只是累了,她瘋狂地想著。她再次抓住他的袖子:“來,神父,要是我們想在日落之前穿過森林,現在必須得走了。”

“時間已經過了,”洛克說,“可我還沒敲鐘,艾米麗夫人會生氣的。”

哦,不,她在心底狂呼,哦不不不。

“我會去敲的,”伊芙琳走到他面前去阻止他,“你必須回屋休息。”

“天要黑了。”洛克生氣地說。他張開嘴,好像要對著她吼叫一樣,然後一大團混雜著血的嘔吐物從他嘴裏噴出來,濺到伊芙琳的短上衣上。

哦不,不不不不不不!

他困惑地看著她濕透了的上衣,臉上浮現出一種兇狠的表情。

“來,你得躺下。”伊芙琳絕望地想,他們根本沒可能走回大屋。

“我生病了嗎?”洛克的眼睛依然盯著她血汙狼藉的上衣。

“沒有,”伊芙琳說,“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

她領著他向教堂走去,他腳步踉蹌。伊芙琳腦子瘋狂地轉著,要是他摔倒了,我根本沒辦法把他扶起來。

她扶著他走進教堂,用背頂著沉重的門不讓它關上,然後讓他靠著墻壁坐下。“恐怕我是累壞了。”洛克把頭靠在石墻上,“我要小睡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