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電話技師(第3/8頁)

羅巴德彎下腰,拿著一根電纜在輪椅上倒騰。“誰能幫我安頓一下司令官?”他問道。

“你需要幫什麽忙?”克索夫上尉看著他,夾鼻眼鏡後面的那雙眼睛好似貓頭鷹一般。

“要把這輪椅綁緊,然後再——我們在哪兒著陸?這裏有醫生嗎?必須把司令官盡快送進醫院。他病得很重。”

“確實如此。”上尉同情地看了他一眼,隨後將目光轉到昏睡中的司令官身上。“我來幫忙吧。”

羅巴德把電纜的另一頭遞給上尉,二人一起將輪椅固定在地板上的四個吊環螺栓上。他們四周,其他逃得活命的軍官正在分析情況,一面從艙頂櫃子裏拿出緊急減速吊床,熟練地展開,一面輕聲交談。救生艇中的氣氛顯得和緩而又克制:他們慶幸自己能活下來,但又因為沒有與遭殃的戰鬥巡洋艦共生死而感到慚愧。現在看來,大多數幸存者都是司令官的參謀人員,這並不反常:真正的勇士仍堅守在崗位上,正英勇地做出努力,試圖阻止吞噬著船體的瘟神。救生艇的角落裏,一名少尉正在沮喪地抽泣,而其他人都沉默下來,心中窘迫不安。

這時,被人們忘到腦後的司令官有了動靜,他一面惱火地咕噥著什麽,一面咳嗽起來。克索夫關切地俯過身。“司令官大人,我能為您做點什麽?”他問道。

“恐怕我們誰也幫不了他。”羅巴德傷心地說。他輕輕把手放到克茨的肩膀上,讓司令官在輪椅中坐穩身子。“除非船醫在這兒,只有他們才能——”

“他想說話。”克索夫打斷了他,“讓我聽聽。”他低下頭,湊近老戰士的面孔。“您能聽到我說話嗎,長官?”

“嗚——唔——”司令官的喉嚨深處發出一陣咕嚕聲。

“不能刺激他,我求求您了!他需要休息!”羅巴德說。

克索夫惡狠狠地瞪了勤務兵一眼。“住嘴。”

“唔——我——我們——去——去哪兒?”

羅巴德一驚。上尉馬上說:“謹向您報告,長官,我們正朝行星地面降落。很快就能到達首都。”但艦隊中的其他飛船大概回不去了——戰鬥部署制定得非常完備,但就是沒有返回殖民地首都這一條。

“噢。”司令官的表情輕松了一些,眼皮低垂下來。

“被——敵人——害了。一定——報復。”他委頓下來,顯然因為鼓足力氣說話而筋疲力盡。

羅巴德站直身體,看著上尉的眼睛。“他決不放棄。”他平靜地說,“即便是應該放棄的時候,也決不放棄。只有等到日後死亡降臨,才能讓他認輸……”

茅屋邁開雞腳,穿過一片荒原。這裏原本是洋溢著田園情調的封建主領地,但最近突然煥發出超凡脫俗的後人類主義風格,而中間沒有任何過渡階段。博雅·魯賓斯坦正在酣睡,夢到了一個個分崩離析的帝國。

在意識形態方面,革命者們一心追求出類拔萃,可他們對其含義並不完全理解,結果新體制出現後,盡管五臟俱全而且純潔完美,但讓人們感到莫名其妙,就像一座由各種信息組成的冰山,突然從封凍的嫡之海中破冰而出。他們沒有心理準備,也沒人事先提醒他們新體制會是什麽樣子。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是對因特網和豐饒之角有些模糊的認識,可現在卻聽憑這些東西的引導和支配,而且盲目地將技術價值奉若神明,頂禮膜拜。但他們連盲人摸象般的嘗試都不曾做過,對新發生的這些現象沒有任何感官上的認識,只是想滿足自己的欲望,於是引得“節日”的機械不斷從拓撲空間中制造出一個個新的變種品系。

如果不是親眼見過,誰也無法憑空想象電話是什麽東西——傳真、視頻會議、在線翻譯、手勢識別技術或電燈開關也是一樣。傳統告訴我們,你能夠在眨眼之間把訊息發送到全世界,而那種方式就叫做電子郵件。但傳統並沒有說,電子郵件是一張大口,可以隨意從你身邊的任何東西上面變化出來,還長著你朋友的嘴唇,能把訊息讀給你聽。但上面這種對電子郵件的傳統解釋還算正常,如果把它描述為古怪的文本指令和郵局路徑網絡,則會讓不明所以的人產生更大的歧義。而“節日”以前不曾與地球附近區域的人類文化打過交道,所以當人們要求他們創造各種奇跡時,他們只能猜測其中的含義。但在很多時候,他們都猜錯了。

博雅對信息交流方面的事情知道得很多。小時候,祖父曾把他抱在膝頭,給他講自己祖父講過的各種傳說。有些傳說講的是管理信息系統,可以告訴管理者許多事情,讓他們能夠了解這個世界和更多別的東西。有些傳說講的是人類當中那些奇怪的天才人物,可以在需要時隨意發揮任何能力。有些傳說講的是新彼得格勒那些進行秘密聯絡的持不同政見者,他們把某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拼湊在一起,也管這玩意兒叫做管理信息系統:比方說,一台台照相機,裝著帶有護罩的巨大攝像頭,蹲伏在城市的頂樓和屋脊上,將拍到的圖像輸入革命組織的數字神經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