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遞送服務

兩艘巨人飛船只剩下失去效能的空殼,此時已遠遠超過恒星逃逸速度,翻滾著朝星系的邊緣漂去。它們已無關緊要,因為它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在它們身後,新共和國本土艦隊的遺骸像熱風中的灰燼一樣崩散離析。三分之二的飛船遭遇泡沫攻擊,在分解黏液的啃噬之下,輪機動力區變成了紅熱的火球。它們的船殼上爬滿奇異的金屬絨毛,就像真菌的菌絲鉆進了腐朽的死樹芯部。剩下的戰艦幾乎都全速啟動推進器,沿著逃逸軌道返回深層空間。羅查德星球四周的太空中滿是尖嘯的對抗信號:幹擾發射機、回饋呼叫器、幹涉測量誘餌、突防設備,還有那些連它們的主人都不知道該叫什麽名字的東西,全被啟動,但起到的效果就和早先那些在逃跑時想擋住機關槍子彈的土著人背上的盾牌沒什麽兩樣。零零星星的、更小更慢的飛船不斷減速,繼續朝前方的行星飛去,有的則是在無推力狀態下緩緩地漂行。對於大多數幸存者,巨人們未做理會:通常情況下,救生艇不會帶來什麽麻煩。最後,從幾個天文單位之外,商船艦隊中的首批飛船也從容地向這裏駛來,這些貿易者始終和“節日”如影隨形。他們的信號歡快宜人,華麗而又友善:與新共和國不同,他們非常了解“節日”,了解它的功用和危害。

但“節日”對逐漸靠近的商船隊並未給予多少關注,它的注意力正集中在另外一件事情上:不久,它就要養育出它的下一代,而自己則會衰萎、死亡。

羅查德星球的恒星上,在它的光球層外面,扭曲空間區的深處,一座座有如行星大陸一般大小的反物質工廠在熾熱的日冕上鉆出了一個個孔洞。在它們的尾流防護屏後面,漂浮著巨大的環狀加速器,以數公裏寬的真空帶與外界相隔絕。比夜色還要黑的日光收集器貪婪地吸收著恒星的能量,每平方米可獲能數兆瓦,而一架架微波激射器則將廢熱排進了它們頭頂上的星際暗夜中。每過一萬秒左右,便會有一份危險的多元有效載荷被生產出來,裝入由粒子束驅動的貨運艙,發往斯普尼克衛星四周的星網組裝區。總共有一百座工廠:為了建造這些工廠,“節日”拆掉了一條巨大的柯依伯帶體,然後將這片百萬公裏長的廠區放置在恒星表面的上方。現在,“節日”的投資已經得到了回報,大量初級能源被制造出來,比整個行星文明所能收集到的能源量還要大一百萬倍。

星網並不是“節日”發往羅查德星球的唯一貨物,而且,並非只有弗瑞治人和評論家們才會造訪這顆行星的表面。在行星生物圈的內部,由逆轉錄酶和奇怪的人工染色體武裝起來的遺傳媒介正在辛勤工作。它們往返於北方大陸的溫帶地區各處,播撒並吸收內源性生態結構中的內容物。這些生物具有復雜的消化器官,借助DNA移接工具和某種基因顯現極為復雜的操縱子,從它們吞下的所有東西裏吸收並分解各種染色體。於是,一種回饋系統——雖然稱不上智能生命體,但比植物的意識水平高很多——對本地數千年前就已形成的基因方案進行分析,移接出一套在這裏切實可行的基因顯現模式:能夠依靠本地方便可得的基因砌塊生存下來,從而形成了一種專門定制的腐物寄生菌,相對於羅查德星球的生態環境來講,已是最優化的產物。

這些以拉馬克進化學說為演變原理的巨型合胞體,讓自己的根系在松林中四處蔓延,將樹木扼殺。一棵棵新植物,形狀仍然類似松樹,但顏色蒼白暗淡,取代了死去的松林。它們是寄生菌的子實體,在整個生態系統被消化過的殘骸上面萌生。這些東西的生長速度非常快:其內核深處的特殊細胞裏隱藏著多種催化酶,能夠對長長的多糖分子串進行硝化處理,而在它們的外皮上,生出了長長的導電管束,就像植物的神經元一樣。

寄生森林以駭人的速度生長,子實體每天能長高一米。這是一項歷時漫長的工程,相比之下,“節日”用不了多久就能為這個偶然發現的、與外界相隔絕的文明開通聯絡途徑。這是一項規模宏大的工程,讓任何曾到訪此地的智能生命都無法想象其真正的意義。他們只能看到,入侵的植被在四處蔓延,好似一場令人厭惡而且滿含殺機的瘟疫,同小醜和其他弗瑞治人一樣,隨著“節日”的到來而在這顆行星上肆無忌憚地橫行。其實若是在旱季,“節日”的森林肯定會演變成一場窮兇極惡的大火災,但現在,它只算是一個穿插上演的小節目,朝自己命中注定的結局緩慢地發展,而當定數到來時,最後的重頭戲也將上演:“節日”的死亡。

大洋上空五十公裏處,海軍的救生艇仍在以十二倍音速下降。在與大氣層摩擦生成的激波鋒面後面,它展開了薊花冠毛狀的旋翼,準備在無動力狀態下靠旋翼自轉而減速著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