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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鴉巢的一路上我和伍德斯托克都沒說話。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遭了。隨著腎上腺素逐漸消退,我感到精神和肉體上的雙重虛脫。小時候我媽常對我說,碰上什麽煩心事,就繞著自己家跑上幾圈。困在直升機裏我當然沒法跑步,所以就抖起了腳,像拉爾斯·烏爾裏希在用雙倍的速度表演《睡魔入侵》。

朝著P部門屋頂停機坪降落的當兒,伍德斯托克終於開口:“你有什麽打算沒?”

“什麽打算?”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想輕描淡寫一點。

“迷子。”他脫口而出。

我聳聳肩。

“你知道……”伍德斯托克猶豫了一下,仿佛要講些不該講的話。從他的肢體語言裏我倒是什麽也看不出來,當然那也許是因為我們正在降落,他不想一頭栽到外邊的草地上或者撞上鴉巢的厚玻璃。這麽說起來,從外頭看,玻璃窗臟兮兮的。“我對她一直很感興趣,我是說涅墨西斯。”

我把臟玻璃拋到腦後,在他繼續說下去之前,我得確保迪瓦恩已經關掉了。

“不是因為她殺人如麻,我的意思是……她以前……好吧,這麽說吧,她一直想的就是伸張正義,你在這事上幫了她一把,許多人也正是因為你才活了下來。我猜她知道這點,覺得欠你人情。你不也認為自己欠了她的麽?實際上大家都一樣。你不過掩飾得很差勁兒而已。”

我微笑道:“不如你掩飾得好?”

“小子,我在海軍陸戰隊待了他媽的整整三十年,這期間裏從沒遭過處分。知道為啥不?這和我技術出眾沒什麽關系,告訴你吧,就算站在那些該去吃屎的傻逼們面前,我也能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你呢?恨不得把自己在想啥廣播給全世界。我敢說,要不是在P部門幹事,你肯定會當什麽行為藝術家,就是心理纖細敏感到願意把雞雞露給別人看的那類人。”

旋翼卷起的狂風吹著P部門的屋頂,而我哈哈哈地笑起來,“你知道自己說得有多俗,對吧?”

“喜怒哀樂,人之常情,”他說,“但你就算踩著坨狗屎,也不能皺下眉頭。因為你的工作不是裝點聖誕樹或者對著人傻樂。你要幹的,是帶領全世界去對付那只從小女孩變過來的大怪獸。好了,現在離開直升機去面對現實吧,我等等就來。”

我一直在聽伍德斯托克說話,連什麽時候降落的都不知道。我摘掉耳機,輕拍他的肩膀,“謝了。”

“嗯呐。”他答道。他那些話裏飽含了人生的智慧,讓人醍醐灌頂。看得出,他的確關心這事。至於那聲“嗯呐”,則意味著話已經講完,他不會再多蹦一個字眼出來。

跳下直升機,我一路狂奔到屋頂的出口。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做,屋裏應該沒人。雖然庫珀、沃森和柯林斯會早一步回來以展開緊急工作,但他們快不到這個地步。周圍地區的撤離行動要持續二十四小時,我幾乎能想象出這期間會發生一些交通事故,再突發幾例心臟病,搞不好還有打架鬥毆之類的事兒。警察、火警和醫院至少得忙活上數天。

剛跑下三級台階,我突然又想起那扇弄臟的窗戶。早上我還站在那裏朝外看呢,當時根本就沒有灰塵和汙點——我畫在上邊的那些除外。那麽問題來了,方圓十裏內人們都忙著逃命時,究竟是誰給鴉巢的玻璃窗抹上了那一攤汙垢?

沖到樓梯底後,我發現自己已經下意識地摸出武器,舉著槍推開門。我注意到的第一件事是屋內空無一人。這是好事,說明他們都已經撤離。但我接下來就發現,這裏好像滾過一個特大號的保齡球。座椅翻倒在一旁,還有兩張辦公桌徹底變了形。除此之外,飲水機藍色的塑料殼裂了條縫,涓涓細流正從上頭不斷往下淌。而第三件事,更是牢牢抓住了我的眼球:那扇窗戶上的汙漬是液體——而且呈棕褐色。就我所知,只有兩種液體會是這顏色:巧克力奶昔,以及怪獸的血。

我肚子裏翻騰的感覺告訴我答案是後者。

見沒人逗留於此,我轉向樓梯,剛邁開兩步便嚇得停下來。就在下一處樓梯平台半米高的地方,有個巨大的圓洞。我的第一反應是有人朝這裏打了枚火箭彈,不過樓梯上並沒有多少瓦礫,所以不管究竟是什麽在墻上開了這個洞,它肯定是從裏向外打的。

我像遊隼那樣小心翼翼地一級級下樓,同時扯嗓子高喊:“艾希莉!沃森!庫珀!”見無人作答,我稍微放松一些。但安靜其實有兩個可能——他們要麽走了,要麽死了。見二樓和一樓也沒有遭到破壞的跡象,我沖過底層的硬木地板,跑向屋子後邊,發現後門沒關。

因為沒有門崗和保安,所以我們和其他住在城鄉接合部的人沒什麽兩樣,都習慣離開時反鎖家門。這大敞的後門說明屋外發生了意外。當然啦,樓梯上那個大洞早就告訴了我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