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譯序

第三次世界大戰秘史

作為二十世紀生於中國的最傑出的科幻作家,J.G.巴拉德在中國還沒有得到足夠關注。他位於上海市番禺路508號的故居一直都有絡繹不絕的海外讀者前來探訪,但有關單位似乎並無保護或者至少標記它的計劃。上海是一座盛產名人的城市,難免照顧不周,但在國內近年的科幻熱潮中,巴拉德依然未能得到足夠關注,則是本可避免的缺憾。他2009年去世時,國內媒體報道標題使用了“科幻小說之王”的桂冠,卻對作品介紹語焉不詳,只能使他的身份更加飄忽。此次世紀文景引進巴拉德的部分代表作品,不僅是對他最好的懷念,也是國內讀者拓展對科幻認識的良機,畢竟,在整個科幻文學史中,他比那些常年漫遊在其他星系的作家們要走得更遠。

內心世界和外部現實世界的相會之處

在科幻文學作為類型文學被創作和流通的今天,巴拉德的很多作品確實很難被納入這一形式。事實上,他在國外常常被歸於更傳統的作家類型,但這並不意味著巴拉德反對被貼上科幻標簽。相反,作為英國新浪潮科幻的領軍人物,他對二十世紀科幻一直保持著敏銳的觀察和清晰的見解。

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還是年輕作家的巴拉德便對正統科幻提出了批評,他多年以來對此有過多次解釋:“我是學生時代開始寫作的——我當時在劍橋學醫。我對學醫很感興趣,而當時學的都派上了用場。所有的解剖學和生理學等等,看起來像是篇巨大的小說。大學裏有年度短篇故事競賽,我為此寫了個故事,得了年度大獎。我認為這是個綠燈,便放棄了醫學,幾年後發表了第一個故事。我最初的作品投給了《地平線》這類英語文學雜志。就是一般的小說,有實驗性的人物。接著,我開始思考科幻小說,在那個年月裏全都是阿西莫夫、海因萊因和克拉克——那是在五十年代中期——我想,那些作家並沒有充分利用科幻小說的潛能。我感覺到應該寫一種新的科幻小說。……四十年代和五十年代的美國科幻是一種關於技術的大眾文學。它源於三十年代發行的《大眾機械》這類美國流行雜志,以及那個年頭擁有的對科學技術的一切樂觀態度……它們充滿了奇跡,世界上最大的橋,最快的這個或是最長的那個……充滿了科技奇跡。那時的科幻小說便是出自科學將會重塑世界的樂觀態度。接著到來的是廣島和奧斯維辛,科學的模樣徹底變了。人們變得對科學非常懷疑,但科幻沒有改變。你依然找得到這種樂觀的文學,這種海因萊因——阿西莫夫——克拉克式的對科學可能性的態度,是完全虛假的。在五十年代氫彈實驗的時候你可能看到科學已經和魔術非常接近了。而且,科幻認同外層空間的概念,那成了絕大多數人對它的印象——太空船、外星人的星球。這對我來說毫不合理。在我看來,他們忽略了我認為最重要的領域——我在七年前第一次使用這個名詞——‘內層空間’,用來描述內心世界和外部現實世界的相會之處。你能在超現實主義畫家馬克斯·恩斯特、達利、唐吉和基裏科的畫作中見到它。他們是內層空間的畫家,而我認為科幻小說應該探索那個領域,那個心靈撞擊外部世界的領域,而不只是描繪幻想。這是五十年代初科幻的病症,它正在變成奇幻小說,它不再是嚴肅的現實小說了。於是我開始了寫作……我所有的小說都發生在今日,或者離今日不遠。”[1]

巴拉德畢業後參加英國皇家空軍,在加拿大服役期間才接觸到科幻,但他迅速奠定了自己精確的閱讀趣味,即便是對同一個作家如H.G.威爾斯,他也表示更感興趣的是《時間機器》《隱身人》《莫羅博士島》和短篇小說,而不是《世界大戰》,並且認為當代美國科幻小說家是從後者而不是前者中找到靈感。他認為《2001太空漫遊》“表明了當代科幻英雄主義時期的結束——它深情地想象出來的景色和服裝,和它巨大的布景道具,讓我想起了《亂世佳人》,一場科學盛會變成了一種倒轉的歷史浪漫,一個不允許當代現實強光穿入的封閉世界”。[2]他稱《星球大戰》為兒童電影:“其中描述和實現了各種超級技術,但沒有時間感。動作可能發生在很遠的將來或是很遠的過去。與我們的世界或其他世界之間沒有聯系。角色們生活在一種永恒的連續介質中。他們只處理事件,就像是一個電子遊戲中迅速前進的小點。”[3]

不過,巴拉德很喜歡四五十年代的科幻電影:“因為當時的這些電影是低成本電影,導演們不得不在街上實拍,也就是說——他們沒錢像今天的喬治·盧卡斯等人一樣去建時髦的布景。他們以這種方式保持了與現實的接觸,黑色電影也是如此。它把某種相關性強加於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