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臨界(第3/6頁)

用過早餐,萊恩去清掃陽台上的玻璃碴。兩塊瓷磚被砸破了。他有點憤懣,拎起還帶著木塞和鋁箔的酒瓶脖子,一把甩出了陽台護欄。幾秒鐘後,樓下傳來它在車輛空隙摔碎的聲音。

萊恩冷靜下來,從陽台上小心朝下望了望——剛剛差點就砸了哪家車的擋風玻璃。萊恩被自己這種一反常態的行徑逗笑了。他又擡頭看看31層——都已經到了早上11點半,他們這是在慶祝什麽事情嗎?聽動靜,好像來了更多客人。這派對到底算是一不小心開場早了,還是已經玩了通宵現在在走第二撥?摩天樓內部自有一套時間,就好似人為制造出來的某種心理氣候,循其自身的律動而動;循其源,則是酒精加失眠。

向陽台斜上方看,是鄰居夏洛特·梅爾維爾,她正將一托盤飲料擺到陽台的桌子上。肝臟一陣痙攣,略覺惡心的萊恩想起來了:前一晚,在艾麗斯家的派對上,他應下了這麽個雞尾酒邀約。當時,幸虧有夏洛特在,他才得以脫身,從那位已經對垃圾槽事件魔障了的牙醫身邊逃離開。那會兒萊恩已經喝多了,沒辦法和這位標致的35歲寡婦再去其他什麽地方,只匆匆了解到她是一位廣告文宣,就職於一家小而活躍的廣告公司。兩人住處近在咫尺,她為人又不拘小節,這無不吸引著萊恩,讓他興奮地嗅到了可放蕩可溫存的混合氣息。隨著年歲漸長,萊恩發覺自己越發浪漫,也越發薄情。

萊恩不斷提醒自己,摩天樓裏可是處處皆風流。閑極無聊的太太們在慵懶的午後時分打扮得好像要去赴觀景天台的午夜盛宴,或流連在泳池餐館一帶,或是手挽著手漫步於10層的中央大廳。她們施施然和萊恩擦肩而過,眸子裏透著迷醉與自持。裝得再玩世不恭,萊恩也很有自知之明:在這段空窗期裏,自己很脆弱;不管是和夏洛特還是和其他什麽人,只要一樁風流韻事,都會讓自己轉眼栽進下一場婚姻。可他搬進大廈恰恰是為了逃開任何的情感羈絆。當醫生的父親過世,而哪怕見到姐姐,想到他們那位守寡後慢慢染上酒癮的神經質的母親,都一度讓他覺得太親近,不安心。

不過,所有這些顧慮,夏洛特輕松撂到一邊。她心裏可還裝著丈夫罹患白血病而死的事,還在操心6歲兒子該享有的福利。她告訴萊恩,說自己有失眠的毛病——全樓的人都在抱怨失眠,這都快成傳染病了。萊恩遇到的那些住戶,一得知他是內科醫生,就都會這樣那樣地提一句自己失眠。家家派對上,人人都在談失眠,如同談樓裏的那些設計缺陷一般。而直到天光微亮,在速可眠的一道無聲的潮湧過後,這兩千住客才肯真正安分下來。

萊恩是在35層泳池第一次遇見夏洛特的。他常去那裏,一來因為他想獨處,二來也為避開10層泳池的那些小朋友。當時他邀夏洛特去餐館,夏洛特沒二話就答應了。不過,兩人一落座,她就表態:“我不聊別人那些有的沒的。”

萊恩就喜歡這樣。

中午,萊恩進到夏洛特寓所裏的時候,另一位客人已經來了,是個名叫理查德·懷爾德的電視制作人,壯實、好鬥,曾是英式橄欖球聯盟的一名職業球員。懷爾德夫婦和兩個兒子住在大廈的2層。他和他那幫飛行員、空姐朋友常在低樓層開些震天響的派對,動靜之大,早把他推上了各種糾紛的風口浪尖。某種程度上,正因為這經常性的不守規矩,讓低層住戶同他們的高層鄰居往來無門。艾麗斯曾私下裏不經意間告訴弟弟,說這樓裏根本就有個妓院。——空姐們在忙碌的交際場上行跡詭異,尤其還上到了比艾麗斯家更高的樓層,這顯然讓她心神不寧,就好像她們以某種方式幹擾了這大樓裏正常的社會秩序,壞了以樓層高低論先後的規矩。萊恩也早就注意到:自己和其他房客一樣,對於從頭上面下來的任何噪聲破事,都遠比對從腳底下上來的要寬容得多。不過呢,他喜歡懷爾德的大嗓門和橄欖球式的爭搶做派;是他,為那些不很常見的事情在大廈裏贏得了一席之地。懷爾德怕是跟夏洛特有些扯不清。此人床笫間的侵略能力之強、範圍之廣,相當令人不安,無怪乎他老婆看上去永遠那麽有氣沒力。那是一位臉色蒼白的少婦,碩士畢業,現在在給文學周刊寫兒童讀物的書評。

萊恩走上陽台,從夏洛特手裏接過飲料。明亮的半空中,樓上派對的轟響從天而降,仿佛天空被通了電發出來的。夏洛特指著萊恩陽台上還沒掃幹凈的一片玻璃碎渣,問懷爾德:

“你有沒有遭襲?我聽見有東西砸下來了。”看到懷爾德正走回客廳沙發裏坐下,擺弄起自己壯碩的腿,她又加了一句,“是31層那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