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臨界(第4/6頁)

萊恩問:“什麽人?”他以為夏洛特會指明具體的某個群體,比如那些跋扈的電影演員或是稅務顧問,或者是那幫變態酒鬼。不過夏洛特含義不明地一聳肩,好像在說:已經沒必要再怎麽具體了。很明顯,她心裏早已劃好了界線;一如他,久已精於以樓層識人。

三人回到客廳,萊恩道:“順便問一句,我們這兒又是在慶祝什麽?”

“你不知道?”懷爾德指指墻和天花板,“樓滿了啊。我們到臨界了。”

“理查德是說,最後剩的那間公寓也已經有人入住了。”夏洛特解釋,“承包商有一次隨口答應過,說等到第一千間公寓賣出去,就開個免費派對。”

“我真樂意看看他們到底開不開這派對。”懷爾德道。很明顯這人樂於唱衰這摩天樓。“那個叫人捉摸不透的安東尼·羅亞爾還得提供酒水。估計你見過他,”他對萊恩說,“就是設計我們這座懸吊天堂的那個建築師。”

“我們一起打壁球的。”萊恩回他。聽出對方話裏的不善,他又加了一句:“一周就玩一次。我不怎麽了解這個人,但我喜歡他。”

懷爾德向前坐,用拳頭支著自己結實的腦袋。萊恩注意到他不停地觸碰自己,一直在撥弄自己粗壯小腿上的腿毛,或者嗅自己滿是疤痕的手背,就好像才剛發現自己有這副身體似的。“不一般啊你,能認識他。”懷爾德說,“真想搞清楚為什麽。這人這麽孤高,我本來應該特煩他,但不知怎麽,我又挺可憐他,這麽成天懸在我們頭上轉來轉去,搞得自己像個墮落天使一樣。”

“他那是買了帶套間的頂層豪華公寓。”萊恩給話題下了結語。他無意因為和羅亞爾的淺交而卷進什麽拉鋸戰。這位富有的建築師是負責設計這個開發區的財團的前成員。當時這位羅亞爾開車出了點小事故,到了康復期的末尾,萊恩上樓去他的頂層豪華公寓,幫他設置那台復雜的健身機,他就是在那時候認識羅亞爾的。羅亞爾一天到晚都待在那個頂層豪華公寓,那個吸引了無數好奇與關注的地方。每個人都在不斷重復再重復地說羅亞爾是住在大樓的“最頂尖兒”,活像他住在了什麽魔法小屋裏邊。

“羅亞爾是頭一個搬進來的。”懷爾德告訴萊恩,“他有些東西我還沒去弄明白。搞不好他是幹了什麽壞事心裏有愧,才把自己這麽懸在上面,等著誰來發現他這麽個罪人。我巴不得他走掉幾個月,他明明有個有錢又年輕的老婆啊,幹嗎還老是待在這種美其名曰的豪宅裏頭不出門?”萊恩還沒來得及反駁,他又繼續道:“我知道的,夏洛特對在這裏的生活並不滿意,這地方設計有問題,他們就沒替孩子考慮過,全大樓唯一的開放空間居然是別人家的停車場。忘了提,醫生,我正在計劃拍一部大廈的電視紀錄片,我要毫不留情地直擊住在這種超大公寓裏的生理心理壓力。”

“那你會有很多料可以用了。”

“料太足了,就沒缺過。不知道羅亞爾肯不肯一起來——你可以去問問他啊,醫生。他可是大樓的設計者之一,也是頭一位業主,他的看法應該會有意思。你的也是啊……”

懷爾德抽著煙說話飛快,煙氣加速從他嘴裏不斷往外噴。萊恩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夏洛特身上。她正專注地看著懷爾德,每當他說到哪個點上,她都會點點頭。萊恩喜歡她那種為自己和幼子力爭的決心,喜歡她明晰的思路和極強的判斷力。而萊恩自己的婚姻則是一場短暫而徹底的災難,充分詮釋了什麽叫“夫當何所求,唯有老天懂”。前妻曾是他的同事,是一位內科醫師兼熱帶疾病專家。萊恩相信了自己一貫不出錯的判斷,於是跟這位神經過敏又不安於現狀的年輕女醫生走到了一起。為了她,萊恩差點就沒再繼續教書——雖說他也對當不當老師並不堅定;而她所在的預防醫學領域所帶來的無盡爭議,還把萊恩也拖進了政治泥潭。在一起才六個月,她又突然加入了一個國際饑荒援救組織,要一走三年。萊恩無意同行。他暫時還不情願放棄教學,放棄教幾乎同齡的學生所給予他的那種安全感——即便這安全感其實挺沒說服力的。至於為什麽不情願放棄,他也說不清。

萊恩覺得夏洛特應該會懂他這些。他在滿腦子想著可以用什麽方式讓自己跟她偷歡一場。這摩天樓,讓人和人之間親近又疏離。這樣模棱兩可的氛圍裏,可能發生最曼妙的情事,這已讓他興意盎然。不過,不知怎麽的,他發現哪怕只是虛構這樣的邂逅,都會讓自己意識到彼此將不自覺牽扯太深,於是心生退卻。角力和吸引,交織成了一張幾近有形的網,將他二人網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