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枯水湖(第2/4頁)

矯形牙醫看似漫不經心地從門外的一處陰影裏走了出來。斯蒂爾和他那冷冰冰的妻子站在一堆垃圾袋當中有一段時間了,夫妻倆把一切都看在眼裏。他悄悄走到萊恩身旁,捉住了他的手臂,手法輕柔但復雜,或許他在做哪個不常見的拔牙手術時會用到。斯蒂爾指了指上方樓層。

“他們這是要把那些門長期封死了,”他解釋說,“這些人要給這兩部電梯重新布線,這樣電梯就會從底層直達28層,中間不經停。”

“我們這些剩下的人怎麽辦?”萊恩問,“要怎麽離開大樓?”

“我親愛的萊恩,我可不覺得他們會多麽在意我們。他們真正想幹的,是把大廈一分為二——就從這兒,25層。這可是供電的關鍵樓層啊。把我們下面的那三個樓層一搞癱瘓,他們就能得到一個緩沖帶,把低樓層跟大樓上半段分隔開來了。醫生,一旦發生這種情況,可千萬確保我們都要站到緩沖帶對的那半邊……”

他突然收住嘴,萊恩的姐姐走了過來,手裏拿著她的電咖啡壺。斯蒂爾小鞠一躬,穿過陰影離開了。他的小腳板靈活地穿行在垃圾袋之間,頭頂的中分在微弱的光線下發著亮。萊恩看著他悄無聲息地溜進了寓所。無疑,在將要到來的險境中,他也會同樣遊刃有余。萊恩注意到斯蒂爾現在再也沒離開大廈了。那份勃勃野心哪兒去了?幾周激戰過後,他大概可以期待接下來對口腔高級手術的需求也將激增。

在跟艾麗斯打招呼的時候,萊恩意識到:如果牙醫說得沒錯,那她也會被排斥在外,要和她的酒鬼丈夫住在黑暗裏,住在分割線不對的那半邊了。表面上,她是上樓來借萊恩的廚房給自己的咖啡壺通個電的,可等兩人走進他公寓時,她卻心不在焉地把壺擱在了門廳的桌子上。艾麗斯走上陽台,眺望著清晨的天空,仿佛很高興自己腳下多出了3層樓。

“查爾斯怎麽樣了?”萊恩問,“他在辦公室?”

“不……他請了幾天假。要我說,沒救了。你怎麽樣?你可不該忽視你的學生。照現在的進展來看,我們需要他們每一個人。”

“今天早晨我就會去的。要不要我順道去給查爾斯看一看?”

艾麗斯並未理會這個提議。她抓著護欄,開始像個小孩一樣蕩來蕩去。“這上面真安逸,羅伯特。你絕對不了解大多數人的感覺。”

萊恩大笑出聲。不知何故,艾麗斯竟認為他沒受到摩天樓內諸事的影響——這位姐姐被迫在童年時期照顧比自己還小不少的弟弟而受苦受難,她這種典型的想當然把他給逗樂了。

“你隨時想來就來吧。”萊恩伸出胳膊摟住她的肩膀,穩住她身子免得她失去平衡。艾麗斯的長相酷似母親。以往,他總覺得跟她有身體上的疏離;但是現在,不完全出於性的原因,這種相像激發了他的欲望。他想觸碰她的臀部,想把手放上她的胸脯。仿佛意識到了這一點,她順從地靠在了他身上。

“今晚你用我的廚房,”萊恩告訴她,“就我聽到的情況,一切都會混亂起來。你在這裏會比較安全。”

“好啊——可你屋子也太臟了。”

“我會給你打掃幹凈的。”

萊恩克制住了自己,低頭看向自己的姐姐。她意識到剛剛發生了什麽嗎?不知不覺間,他們定下了幽會。

摩天樓各處,人人都在收拾行裝,為短途卻又關系重大的旅程做好準備,去往或上或下的幾層,或橫向搬到走廊的另一端。一場隱蔽但卻數量可觀的配對運動正在進行。夏洛特·梅爾維爾如今與29層的一位統計學家有了親密關系,幾乎不怎麽在自己的寓所裏住了。萊恩目睹了她的離去,倒也心無怨恨。夏洛特需要某些會激發出她的堅強和勇氣的人。

想到她,萊恩感到一陣遺憾——自己並未找到伴侶。但艾麗斯對於家庭美德的那種看似過時的熱情,或許能帶給他所亟需的實際支持。雖然他不喜歡她舉止潑辣,那令他很不愉快地回想起他們的母親,但能帶給他安全感卻是毋庸置疑的。

他摟著她的肩膀,擡頭看著摩天樓頂。感覺就好像已經有幾個月沒去觀景天台了,可他破天荒地沒有想去的欲望。在身處之地,在這懸崖上的山洞裏,他會和這個女子建立自己的居所。

姐姐離開後,萊恩開始為去醫學院做準備。他坐到了廚房的地板上,擡頭看著堆在水槽裏的臟盤子和廚房用具。此刻,舒服地靠在一個裝滿垃圾的塑膠袋上,從這陌生的視角看這個廚房,它變得多麽破敗。滿地都是垃圾、殘羹剩飯和空罐子。他數了數,一共有六袋垃圾,讓他有些愕然——不知怎麽的,他以為只有一袋。

萊恩在滿是汙垢的衣褲上擦了擦手。倚在這張用自己的垃圾做成的軟床上,有種昏然欲睡的感覺。他努力讓自己打起精神來。這種衰退已經持續了一段時間,這種對標準的不斷侵蝕不止是影響了這間屋子,還影響到了他個人的習慣和衛生。在某種程度上,是時有時無的水電供應和排廢系統的失靈迫使他變成這樣的。不過,這也反映出人們對任何一種文明傳統的興趣正在逐步喪失。左鄰右舍沒人在意自己都吃了什麽東西。萊恩和他的朋友們已經有好幾個禮拜沒做過一頓像樣的飯菜,並且已經到了只要肚子餓就去隨便開個罐頭的地步。同樣的,沒人在意自己都喝了什麽,只想盡快喝個爛醉,借以讓所剩無幾的情感變得麻木。萊恩已有數周沒播放過自己精心收藏的唱片了,他甚至連話語也開始變得粗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