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3/3頁)

米什捏了捏她的胳膊,感覺它就像是在袖管中插了一根帚柄。“我會的,”他說,“而且您這話倒是提醒我了:弗蘭基讓我給您問好。”

“他應該來得更勤一些的。”她告訴他,聲音有些顫抖。

“不是每個人都像我這樣方便,”他說,“我敢肯定他也想來得更勤些。”

“你告訴他,”她說,“告訴他我沒多少時間了——”

米什笑了,揮揮手趕走了那個病態的念頭:“您肯定也跟我爺爺說過同樣的話,甚至包括他老人家的父親。”

鴉夫人笑了,像是事實還真是如此。“未雨綢繆,”她說,“總有一天能夠用上。”

米什笑了,他喜歡這話:“不過,我還是希望您別再說什麽死不死的啦。沒人願意聽這樣的話。”

“他們可能不喜歡,但提醒一下也是好的。”她伸出雙臂,袖子滑了下去,再次露出了上面的繃帶。“告訴我,你在這兩只手上看到了什麽?”她將它們翻了過來,又翻了過去。

“我看到了時間。”米什脫口而出,不知道這念頭到底從何而來。他硬生生地移開了目光,突然發現她的皮膚是那麽古怪,就如同收獲季節過了許久後,才在地裏被發現的縮了水的土豆。他討厭自己竟會有這樣的想法。

“時間,那是肯定的。”鴉夫人說,“這兒有的是時間。不過,也有殘余。我記得一切曾經要好得多。憶苦,才能思甜。”

她緊緊地盯著自己的雙手又看了一會兒,像是在尋找著什麽。待再次仰頭看向米什時,她的目光中已有了深深的悲涼。米什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眼眶也潮濕了,部分是因為不舒服,部分則是因為籠罩在他們對話上的猶如棺槨一般的陰郁。這讓他想起了今天正是他的生日。念及此,他只覺得自己的喉頭發緊,心頭發空。他知道,鴉夫人肯定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只是她愛他,不忍說出來。

“我也漂亮過,你知道嗎?”鴉夫人放下雙手,將它們疊在膝頭,“一段久遠的曾經,一段好心離我們而去的曾經,一段誰也不會再見的曾經。”

米什只覺得心底裏湧起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沖動,很想告訴鴉夫人,她在許多方面依然美麗。她依然懂得音樂,能夠繪畫。而對這一切,懂得的人已是寥寥無幾。她能夠給孩子們以安全感,讓他們覺得有人在愛著自己,而這又是一種早已失傳的魔法。

“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鴉夫人笑著說道,“想要哪個男孩子可都是不會失手的噢。”

她哈哈笑了,將陰郁和緊張一掃而盡。米什相信她,盡管他想象不出來那是什麽樣子,盡管他腦海中盡是她的皺紋、斑點和指關節上長長的汗毛。他依然相信她,一如既往。

“這個世界跟我很像。”她擡頭望向了天花板,興許更遠的地方,“這個世界也曾經漂亮過。”

米什嗅到了老故事發酵的味道,如同風雲際會。走廊上傳來了更多的儲物櫃的兵乓聲響,孩子們的聲音在匯聚。

“跟我講講,”米什說著,想到了那些在她腳邊猶如白駒過隙的時光,想起了那些她在孩子們熟睡時所唱的歌謠,“講講那個舊世界。”

鴉夫人眯起雙眼,將目光定在了房間的一個黑暗角落。伴隨著她那滿是皺紋的雙唇的輕啟,一個故事開始了——一個米什早已聽了無數遍的故事。不過,去拜訪鴉夫人想象出來的那片神奇國度,永遠也不會過時。孩子們偷偷溜進教室,悄無聲息地坐進了各自小小的書桌,在他們那睜大的眼睛以及敞開的心扉面前,一個傳說中的世界,一個曾經漂亮但此刻已被遺忘的世界,徐徐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