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8號地堡

就在他們安排課桌時,天色漸漸暗了。鴉夫人再次唱起了歌兒。艾莉告訴米什已實行了宵禁,因此米什也就不再奢望其他人當晚能夠現身了。他們從小房間中拖出墊子,開始休息和籌謀,決定再等上一晚。米什有許多話想要問鴉夫人,可她似乎有些打不起精神,心不在焉,正沉浸在莫名的喜悅當中。

弗蘭基倒是篤信若是能聯系上他父親,他們便能順利通過安檢,深入資訊部。米什跟他們說了自己身穿白色一路暢通無阻的事。興許,萬不得已時,他可以去找弗蘭基的父親。艾莉變戲法般地拿出了她地裏收獲的新鮮水果,分給了大家。鴉夫人喝了她的那種墨綠色果蔬汁。米什越發不安了。

他信步走到了平台上,一時拿不定主意,不知是該繼續前行還是等待其他人。就他所知,羅德尼此刻肯定已經危在旦夕。清洗的確能讓人們安靜下來,往往也會伴隨著隨之而來的混亂,可這一次卻與他之前所見過的所有騷亂都不同——這便是他父親所說的那種燃燒,是所有的猜疑和那些昧著良心的交易共同作用的結果。他已見到了它的到來,卻沒料到這疾若閃電的一刀,竟是從上往下劈來。

走出平台,他聽到一陣嘈雜的回聲從遠遠的下方傳了上來。抓住平台欄杆,他已能聽到雜沓的腳步聲。他回到了其他人身邊,什麽也沒說,沒理由懷疑那些腳步聲是朝他們而來的。

艾莉看起來像是哭過的樣子,雙眼當中隱隱泛著淚光,雙頰潮紅。鴉夫人正在說著一個老故事,雙手在空中畫著一幅場景。

“都還好吧?”米什問。

艾莉搖了搖頭,似乎不願多說。

“怎麽了?”他握住了她的手,只聽鴉夫人正在說亞特蘭蒂斯,正在說山那邊那個傾覆、消失的魔幻城市,正在說那段廢墟如同濕潤的鎳幣一般閃亮的過往。

“告訴我。”他說。他暗暗懷疑是這個故事影響了她的情緒,就像有時他聽到這些故事時會莫名悲傷。

“我現在還不想說。”她叫道,淚珠再次湧了出來。她將它們拭去,沉默了下來,雙手落到膝蓋上。弗蘭基一聲不吭地坐在那兒。不管出了什麽事,她們倆想必都一清二楚。

“父親。”米什道。肯定是他父親,是他去世了,他立刻便想到了這一點。艾莉同他父親的關系,甚至比米什自己還要近得多。突然間,他感到了深深的愧疚,後悔自己不該離開那個家。她擦著雙眼,雙唇顫抖,說不出話來,而米什則在想象著自己趴在地上,在泥土中挖掘著父親,請他原諒的樣子。

艾莉終於哭了出來,鴉夫人則哼起一段同地上歲月相關的曲調。米什想到了父親,想到他就這樣走了,想到了所有他還沒來得及說的話,只想一頭撲到四周的墻上,將上面的那些海報和鼓動自由的東西給撕個粉碎。

“是賴利,”艾莉終於說道,“米什,我好難過。”

鴉夫人停止了哼哼,三人的目光一起投向了他這邊。

“不。”米什低聲道。

“你不該告訴他——”弗蘭基剛開了口便被打斷了。

“他應該知道!”艾莉說道,“他父親也會想讓他知道。”

米什定定地注視著墻上的一幅畫,只見上面有蒼翠的山和蔚藍的天。婆娑的淚眼下,它模糊了,一如蒙上了一層灰塵。“出什麽事了?”他低聲問道。

她告訴他說農場遭到了攻擊,賴利懇求一起去幫忙打架,被拒絕後,他便不見了。等到人們再次找到他之時,他手中還抓著一把從廚房拿去的刀。

米什站起身,在房間中轉起了圈,淚水洶湧地滑過臉龐。他不應該離開的,他應該在那兒。坎姆離開時,他也不在。死亡就這樣在所有他意料不到的地方,降落了下來。而現在,他們所有人的結局眼看著就要到來。

一陣隆隆聲從平台那邊越傳越近,填滿了整條走廊。是腳步聲。米什擦幹了臉上的淚水。他早已放棄了此刻還有朋友能夠現身的幻想,想到那興許是持槍的安保人員。他們興許會問問他的槍去哪兒了,然後識破他的身份,再開槍將他們全都打死。

他一把將門推嚴,這才發現鴉巢並未裝鎖,於是又拉了一張桌子,頂在了門把手下面。弗蘭基匆匆走到艾莉身前,讓她趕快到鴉夫人的講桌後面去。隨即,他抓住了鴉夫人的輪椅靠背。那條懸在頭頂上空的電線劇烈地晃動了起來,看得人心驚肉跳,可她卻堅持說自己能行,說沒什麽可怕的。

米什自然清楚,這是安保部門的人找上門來了——即便不是,也是另外的暴民。他走過樓梯,知道那外面是怎樣的情形。

門上傳來了撞擊聲,門把手搖晃起來。伴隨著人群的聚集,腳步聲慢慢安靜了。弗蘭基將一根手指緊貼在雙唇上,眼睛睜得大大的。頭頂的電線在來回晃悠著,吱吱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