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克羅茲(第4/7頁)

馬格納·門森就如二兵威吉斯所言在梯子底部等候,不過這個大塊頭一等水兵是站著,而不是屁股坐在梯子上。這裏的橫梁不高,這大塊頭的頭和肩膀被迫彎下。他蒼白、凹凸不平的臉以及布滿短須的下顎,讓克羅茲覺得他很像一顆去了皮的白色馬鈴薯塞在威爾斯的假發裏。在刺眼的提燈照射下,他的眼神並沒有遇上船長的瞪視。

“出了什麽狀況,門森?”克羅茲的聲音裏沒有剛才對守衛及中尉發出的喝斥味。他的音調平和、冷靜、確定,但每個音節背後都帶有教訓與責罵的力量。

“是那些鬼魂,船長。”人雖然長得非常高大,但是馬格納·門森的聲音卻像個小孩,音調高而微弱。

一八四五年七月,驚恐號與幽冥號在格陵蘭島西岸的狄斯可灣暫時停靠,當時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船長就已經覺得他該把探險隊中的兩個人開除,一名陸戰隊二兵及驚恐號上的制帆匠。克羅茲建議將他船上的水兵約翰·布朗及二兵艾特肯也一起開除,他們幾乎沒有用處,一開始就不該讓他們參加這次旅程。不過在那之後,克羅茲偶爾會希望他當時就把門森跟那四個人一起送回家。即使這個大塊頭還不算低能,但也相去不遠,讓人看不出其間的差別。

“你知道驚恐號上並沒有鬼魂,門森。”

“是的,船長。”

“看著我。”

門森仰起臉來,卻沒有面對克羅茲的目光。船長相當訝異,在巨大的一張臉上,門森暗淡的眼睛竟然非常渺小。

“你是不是違抗了湯普森先生的命令,不願意把煤炭搬到鍋爐間,水兵門森?”

“不是,長官。是,長官。”

“你知道在船上違抗任何命令的後果嗎?”克羅茲覺得自己在跟小孩子講話,雖然門森應該至少三十歲了。

大水手的臉突然亮了起來,因為他知道問題的正確答案。“喔,是的,船長。鞭刑,長官,抽打二十下。如果我抗命超過一次,那就是一百下。如果我抗命的對象是真正的軍官,而不只是湯普森先生,就要被吊死。”

“你答對了,”克羅茲說,“但是你知道,只要船長認為合適,他想要怎樣處罰抗命的人都可以嗎?”

門森的眼睛向下看著他,暗淡的眼神透露出困惑。他聽不懂這問題。

“我的意思是,只要我覺得合適,我要怎麽處罰你都可以,水兵門森。”船長說。

那張麻臉上的困惑表情逐漸緩和下來。“喔,是的,當然,船長。”

“我可以不抽你二十鞭,”法蘭西斯·克羅茲說,“而選擇把你關到暗無天日的死人房裏二十個小時。”

門森原本就凍僵、沒有血色的五官這下失去更多血,克羅茲已經準備好要在他昏倒前閃到一旁。

“你……不會……”男孩般的嗓音像是在震動。

四下冰冷,只有提燈嘶嘶作響,感覺上克羅茲沉默了許久。他讓這名水手去感覺他的表情。最後他說:“你認為你聽到什麽聲音,門森?有人說鬼故事給你聽嗎?”

門森張開嘴,似乎很難決定該先回答哪個問題。他肥大的下唇結了冰。“沃克。”他終於說。

“你怕沃克?”

詹姆士·沃克是門森的朋友,年紀與這白癡差不多,也不比他聰明到哪裏去。他最近才死在冰上,至今才一個星期。船上的規定是,船員要在船附近的冰上挖一個洞,即使冰層像現在厚達十到十五英尺。如此一來,一旦船上失火,他們才有水滅火。沃克和他的兩個夥伴先前就是被派到黑暗的冰上去執行挖洞任務。他們要把先前挖好的洞再鑿通,如果不用大鐵釘去撞,這種洞不到一小時會再封凍起來。當時那只白色的“驚恐”突然出現在一道冰脊後面,撕扯掉那水兵的一只手,並且一下子就將他的肋骨撞成碎片。在船上的武裝守衛還來不及舉槍瞄準前,它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沃克講鬼故事嚇你?”克羅茲問。

“是,船長。不是的,船長。是他說的那些話。在那個東西殺死他的前一天,他跟我說:‘馬格納,如果哪一天冰上那只地獄來的鬼東西抓走我,’他說,‘我會穿著白壽衣回來,在你耳邊告訴你地獄有多冷。’所以,天啊,幫幫我,船長,詹姆士跟我說了這些。現在我聽見他正想從死人房裏出來。”

仿佛事先安排好似的,這時船身突然吱嘎作響,他們腳下寒冷的艙板發出呻吟,橫梁上的金屬托架也用呻吟響應,而且在四圍的黑暗裏有刮與抓的聲音,似乎從船尾傳到船頭。船外的冰仍然不太安分。

“這是你聽到的聲音嗎,門森?”

“是,船長。不是的,長官。”

死人房位於朝船尾去的右舷側,離他們約有三十英尺,就在最後一個發出嗚咽聲的鐵水槽再過去一點。但是當船身外的冰停止作聲時,克羅茲只隱約聽到從更後面的鍋爐間傳來鏟子推送聲及刮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