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克羅茲(第3/7頁)

克羅茲搖頭甩開思緒。在堆積如山的木桶與板條箱之間,有條直通船首的下艙走道,他順著它望下去。提燈的弱光被前方糧食房的艙壁擋住,而往兩側的走道變得比主艙通往軍官區的艙道還窄。兩條狹窄的走道讓人必須擠身在糧食房與置放驚恐號僅存的煤炭袋的儲放區之間,才能通過。木匠的儲藏間要向前朝右舷側走,水手長的儲藏間則在左舷側。

克羅茲轉過身來,用提燈照向船尾。一些老鼠懶懶地從燈光照到的地方逃離,消失在裝鹽腌食物的木桶和裝罐頭食物的板條箱之間。

即使只靠提燈微光,船長也可以看到烈酒房的掛鎖還鎖得好好的。克羅茲手下的軍官每天都會到這裏來取蘭姆酒,加水調出當天中午船員的飲酒配額——四分之一品脫酒精度一百四十的蘭姆酒,配上四分之三品脫的水。烈酒房裏還儲藏了軍官們的葡萄酒與白蘭地以及兩百枝毛瑟槍、餐刀及軍刀。皇家海軍的慣例向來是從主艙的軍官區及會議室開一個艙窗,直接通到位於正下方的烈酒房。一旦有叛變發生,軍官們也能先一步拿到武器。

位於烈酒房後方的是彈藥儲藏室,裏面有一桶桶火藥及子彈。在烈酒房兩側則有各種儲藏間及儲物室,包括一些鏈索儲置室;船帆間,裏面放了一堆冰冷的帆布;禦寒衣間,船上主計官黑帕門先生從這裏發禦寒外衣給船員。

烈酒房和彈藥儲藏室的更後方是船長的儲藏室,放的是船長個人的,而且是自費的火腿、乳酪及其他奢侈品。船長偶爾會有擺桌宴請軍官的習慣。雖然和已故富蘭克林船長在幽冥號的儲藏室塞滿的高級食物相比,克羅茲儲藏室裏的收藏毫不起眼,但是克羅茲現在幾乎空了的食物儲藏室至少已經在冰雪中維持兩個夏天及兩個冬天了。此外——想到這裏他臉上露出了微笑——裏面有個不錯的酒窖,軍官們到現在都還蒙受其利,裏面還有他不可或缺的威士忌無數瓶。幽冥號上可憐的船長、中尉和非軍職人員已經兩年沒有烈酒可喝了。約翰·富蘭克林爵士本人滴酒不沾,所以在他還活著的時候,他的軍官們用餐時也不碰酒。

這時,在那條從船首向後通過來的狹小走道中,有盞提燈向克羅茲浮動過來。克羅茲馬上轉過身,看到一只毛茸茸像黑熊的東西,巨大的身軀正塞擠在儲煤區與糧食房的艙壁之間。

“威爾森先生嗎?”克羅茲問。從他的圓胖身材以及他穿戴的海豹皮手套與鹿皮褲——都是啟航前發給每位船員的配備,但是很少人穿在法蘭絨與毛質制服外面——克羅茲認出這位木匠副手。他們還在外海航行時,這名副手利用他們在狄斯可灣丹麥人的捕鯨站裏獲得的狼皮,縫制了一件寬大並堅稱是很溫暖的外衣。

“船長。”威爾森屬船上最肥胖的人之一,一只手提著提燈,另一只手下方夾著好幾箱木匠工具。

“威爾森先生,替我向哈尼先生問好,你能請他和我一起下底艙嗎?”

“是,長官。底艙的哪裏,長官?”

“死人房,威爾森先生。”

“是,長官。”威爾森好奇的眼神才多停了一秒,提燈的光馬上在他眼裏產生反光。

“還要請哈尼先生帶一根撬杆,威爾森先生。”

“是,長官。”

克羅茲站到一旁,擠身在兩個小木桶之間,讓這位較胖的人可以跟他錯身而過,然後爬梯子上到主艙去。船長知道自己可能是在無端打擾他的木匠——要這位先生在寢室即將熄燈之前再費一番工夫把禦寒衣物全都穿上,卻沒給他一個好理由。但是他有個直覺,寧可現在去打擾他,而不是再晚一點。

在威爾森肥大的身軀擠過通往主艙的艙口蓋後,克羅茲船長把下面的艙口蓋也打開,往下進入底艙。

整個底艙所處的位置比船外冰平面還低,所以幾乎和船身外的化外世界一樣冰冷,而且更加黑暗,沒有北極光、星光或月光來柔化黑暗。空氣中彌漫著沉重的煤屑及煤煙味,還混雜著汙物、汙水的臭味,克羅茲看得見黑色煤粒在嘶嘶響的提燈四周翻轉飛舞。從後方黑暗裏傳來刮抓、滑動、急走的聲音,克羅茲知道這只是鍋爐房裏有人在鏟煤。鍋爐殘余的熱氣足以讓梯子底部不時濺起的三英寸高的汙水不至於結成冰。

更前方,也就是船首深埋在冰裏的位置,積了幾乎一英尺深的冰水,雖然船員每天都會花六小時或更多時間來把水汲走。驚恐號與任何生命體一樣,會透過一些維生機能呼出水氣,其中包括了狄葛先生從不休息的火爐。雖然主艙的濕氣一直很重,而且到處都是冰框,下艙維持在結凍狀態,底艙卻像個地牢,每根橫梁下都垂著冰柱,融化的水落到地板積水上,濺得比腳踝還高。沿著船身兩側整齊排列了二十一個鐵儲水槽,其扁平的黑色表面又為底艙增添幾許寒意。探險隊啟航時,儲水槽裏裝滿了三十八噸的清水,現在卻成為穿著盔甲的冰山,碰上它的鐵皮,你就會失去自己的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