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古德瑟(第2/4頁)

剛進入冬天時,約翰爵士下令在連接兩艘船與砂礫地峽的最短路線上,沿路架設一些堅固的樁,牽起繩索並掛上提燈,因為我們已經在地峽上蓋了一些建築物,其中一間(如果船不幸被冰毀掉的話)可以讓我們存放兩艘船上的大部分存貨,另一間可以當臨時供人住宿的屋子,兼做科學觀測站;第三間是軍械鍛造室,設在這裏可以避免火焰和火花,以免不小心讓易燃的船艙失火。我已經知道,水手們在海上最害怕的就是火。不過,這一路的木樁及提燈後來還是被廢棄不顧,因為海中的冰層不斷在移動升起,將我們的東西拋散或摧毀。

葬禮進行時在下雪。在這片連上帝都棄之不顧的北極荒原上,風勢和平常一樣強勁。埋葬地北邊聳立著一道全黑的峭壁,就像月球上的山嶺一樣遙不可及。幽冥號和驚恐號的提燈在狂刮的風雪中成為一點一點非常微弱的光。偶爾在快速移動的雲層間可看見一小片冰冷的月,但即使是薄而淡的月光,也很快就再度消失在風雪與黑暗中。親愛的上帝,這真是冥府般的荒涼之地啊。

在托閏敦死後幾小時,驚恐號上幾個最強壯的人就不停工作,用鶴嘴鋤和鏟子幫他挖墳墓。按照約翰爵士的命令,墳墓規定得有五英尺深。洞是在凍得最硬的冰及巖石地上挖出來的,我才看了一眼,就知道這項挖掘工程的艱巨與費力。旗子被移開,棺材被小心地,甚至是恭敬地放進窄坑裏。棺材上很快就蓋滿了雪,在提燈的照射下閃閃發亮。克羅茲的一名軍官把木制的墓板擺在適當位置,然後一個巨人般的水兵掄起一把特大號木槌,猛力幾錘將它打入冰凍的砂礫地裏。這面精心雕刻的木制墓碑上寫著:

衷心記念

約翰·托閏敦

他於公元一八四六年

一月一日

在皇家海軍驚恐號上

離開了這世界

得年二十

約翰爵士主持禮拜,並念頌悼文。葬禮進行很久,他的聲音輕而單調,只有風聲及與會人士為了避免腳趾凍傷而跺腳的聲音偶爾幹擾他的談話。我必須承認,在狂號的風和我的胡思亂想之間(想到這地方如此孤寂,記憶中又浮現那穿著條紋襯衫的屍體及被纏起來的四肢,這屍體剛剛才被放進那冰冷的洞裏,在在都令我郁悶,最令我感到壓抑的是砂礫地峽上方那道永遠黑暗的峭壁),約翰爵士的悼詞我幾乎沒聽進幾句。

一八四六年一月四日

又有一個人過世了。

這次是我們幽冥號上的人,二十五歲的一等水兵約翰·哈特內。就在下午六點(我還是用這種方式在想時間)過後,在桌子順著鏈條被放下來、我們正準備吃晚飯時,哈特內踉蹌地撞在他弟弟湯馬士身上,然後摔倒在艙板上咳出血來,過沒五分鐘就死了。他在主艙前方的病床區咽下最後一口氣時,史坦利船醫和我都在他身旁。

他的死讓我們很震驚。哈特內完全沒有出現壞血病及肺結核的症狀。費茲堅中校當時也和我們在一起,他驚愕的表情全寫在臉上。如果這表示瘟疫或壞血病正開始在船員間蔓延,我們得馬上了解狀況。我們當下(布簾還沒拉開,也還沒有人來為哈特內做安葬準備)就決定要解剖屍體,做進一步檢驗。

我們把病床區的桌子清幹凈,搬來一些板條箱,把外圍的人和我們隔開,以免我們的動作受到幹擾,還用布簾盡可能將驗屍區圍起來。我也拿來我的工具。史坦利雖然是總船醫,卻建議由我來解剖,因為我受過解剖學的專業訓練。我劃了第一刀,開始解剖。

匆忙之間我采用了“倒Y字”切開法,那是我在受訓期間快速解剖屍體時習慣采用的切開法。常見的Y字切開法是從兩個肩頭斜向下切,讓Y字的兩臂在胸骨下方會合,而我用了倒Y字切開法,Y字的兩臂是從靠近髖關節的地方開始,斜著向上在哈特內的肚臍附近會合。史坦利批評了我一下,讓我覺得有點難堪。

“速度最重要。”我輕聲跟船醫夥伴說,“我們要盡快完成工作,船員們一定不希望知道他們的夥伴正在被我們開膛剖肚。”

史坦利船醫點點頭,我繼續做下去,仿佛要證明我剛才的說法沒錯,但哈特內的弟弟湯馬士這時開始在布簾另一面大哭大叫。哈特內的死和托閏敦的死很不一樣。托閏敦是在驚恐號上慢慢走向死亡,船上的人有時間調整心態面對他的死亡,也有時間將他的個人物品打包,並且幫他寫信給母親。但是約翰·哈特內突然倒下就死去,船上的人全嚇壞了。沒人能忍受船醫們正在他的屍體上動刀。現在,只有費茲堅中校的身軀、階級與風度擋在忿怒的弟弟、慌亂的船員和我們的病床區之間。我可以聽得出,要不是湯馬士的同餐桌夥伴拉住他,而且費茲堅也在場,他早就沖進來了。當我用解剖刀劃過肌肉組織,並用刀子及肋骨撐開器把屍體打開時,我還是聽得見布簾外幾碼處的抱怨與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