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古德瑟(第3/4頁)

我先把哈特內的心臟取出來,截掉幾根連在上面的血管。我把心臟拿到提燈光下,史坦利接手拿過去,用一塊布把上面的血洗掉。我們兩個人都盯著它。看起很正常,沒有明顯病變。史坦利繼續把器官拿在光源下,由我在右心室及左心室各劃了一刀。把堅韌的心肌向後剝開後,史坦利和我一起檢查裏面的瓣膜。看起來也很健康。

把哈特內的心臟丟回他的腹腔後,我用手術刀快速一劃,將這一等水兵下半部的肺割開。

“在那裏。”史坦利說。

我點了點頭。那裏不僅有明顯的傷痕及肺結核的征兆,也有症狀說明,這水兵最近還飽受急性肺炎之苦。約翰·哈特內和約翰·托閏敦一樣都得了肺結核,不過這位年紀較大、較強壯(照史坦利的說法)、較粗野、嗓門也較大的水手隱瞞了他的症狀,甚至連自己也隱瞞了。直到今天,他才暈倒並且死去,差幾分鐘就可以吃到晚餐的腌豬肉。

拉起他的肝並且割下後,我拿到燈光下觀察,史坦利和我都相信,除了看到足以確認他得到肺結核的跡象外,我們也看到哈特內是個大酒鬼的證據。

就在隔著一層布簾的幾碼外,哈特內的弟弟湯馬士怒氣沖沖地吼著,在費茲堅中校嚴厲喝斥下才勉強制止住。我可以從聲音中聽出其他幾位軍官——郭爾中尉、維思康提中尉、費爾宏中尉,甚至德沃斯,船上的二副——也都出面安撫及威嚇這一群近乎暴民的水手。

“我們看夠了嗎?”史坦利低聲問。

我再次點頭。哈特內的身體上、臉上、嘴裏、器官中都沒有任何壞血病征兆。雖然我們仍然無法了解,肺結核或急性肺炎或兩者並發,怎麽可能讓這名一等水兵這麽快死去,但是至少很明顯的是,我們不必擔心他的死是瘟疫造成的。

從船員起居區傳來的聲音愈來愈大,所以我很快把一小塊肺、肝和一些器官放進腹腔裏,就放在心臟旁邊。我沒花時間去將器官歸回原位,只是大約把它們塞成一團。接著我將哈特內的胸板大致放回原位(後來我才發現,我把上下弄顛倒了),接著史坦利總船醫用一根大針及粗帆線把倒Y字切口縫起來,他的動作又快又有自信,任何制帆匠都會羨慕他的好身手。

在接下來一分鐘,我們幫哈特內把衣服穿回去,僵硬的屍體已經開始為我們帶來麻煩了,然後我們推開布簾。史坦利的聲音比我低而且有磁性,他向哈特內的弟弟及其他人保證,我們只剩下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清洗這位同船夥伴的屍體,之後就可以準備下葬了。

一八四六年一月六日

這次的葬禮對我而言其實比前一個更難過。我們再次莊嚴地從船上走到墓地,這次的主角是幽冥號和其船員,雖然麥當諾醫生、培第船醫和克羅茲船長也從驚恐號過來加入我們的行列。

棺材再次覆蓋著旗子。他們為哈特內的上半身穿了三件衣服,包括他弟弟湯馬士最好的襯衫,卻只用一條裹屍布把他赤裸的下半身包起來。棺材放在掛著黑紗的主艙病床區時,上半部的蓋子沒蓋上,幾個小時後舉行葬禮時上蓋才會釘上。雪橇再次緩慢地從冰海走上冰岸,提燈漂動在漆黑的夜裏。今晚有些許星光,也沒在下雪。陸戰隊士兵們有事要處理,因為有三只大白熊正在冰中四處嗅聞,朝我們走近,就像幾具白色幽靈浮現在巨大冰墻之間,士兵們得發射毛瑟槍將它們趕走,看得出他們射中了其中一只熊的側面。

約翰爵士再次念頌悼文,不過這次比前一次短,因為哈特內不像年輕的托閏敦那麽討人喜歡。我們又一次穿過吱嘎作響、刺耳、嗚咽的冰原,走回船上,只是這次在冰冷之中有輕舞的星光為伴。我們身後唯一的聲音,就是鏟子及鶴嘴鋤等工具漸趨微弱的刮地聲,幾名船員正在將冰凍的土填入新挖的洞裏,洞就在托閏敦那座完美的墳墓旁。

或許是那道俯視全局的黑色峭壁,破壞了我在第二次葬禮中的情緒。這次我故意選擇站在背對峭壁的位置,並且盡可能靠近約翰爵士,以便聽到他帶著希望與安慰的話,但是我還是不斷感覺到那一整片冰冷、全黑、垂直聳立、毫無生命、不帶一絲光線的無情厚石就在我身後,仿佛它是通往“從來沒人能從那裏活著回來的國度”的一道大門。相較於那塊黑色、看不見表情的石頭呈現的冰冷現實,約翰爵士充滿同情與勉勵的安慰話語幾乎沒有發揮效果。

兩艘船上的氣氛都很低迷。進入新的一年還不到一個星期,我們就死了兩個夥伴。明天我們四個醫生已經約好要在一個隱密處——驚恐號主艙的船長室——討論該做什麽,來避免在這看似受詛咒的探險中失去更多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