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克羅茲(第4/12頁)

法蘭克林·克羅茲只想再看到蘇菲·克瑞寇。

他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他透過甲板和冰雪隱約聽到在他上方的船鐘敲了六下,清晨三點了。

五個月前約翰爵士被殺害時,船員們都很難過。大多是因為隨著這位大腹便便又禿頭老人的過世,他答應要給每個人的十英鎊以及和簽約金一樣多的津貼都不算數了。不過,富蘭克林死後,船上的情況幾乎沒有改變。費茲堅中校現在名符其實地成為幽冥號的船長。笑時露出閃亮金齒、手臂還在吊繃帶的維思康提中尉接替葛瑞翰·郭爾在探險隊的領導地位。似乎沒人對此有意見。克羅茲船長接掌探險隊總指揮的職務,不過現在探險隊困在冰上,他也沒辦法有什麽作為和富蘭克林不同。

不過,克羅茲在當下做了一件事:搬運超過五噸物資穿過冰原到威廉王陸塊,安置在羅斯紀念碑不遠的地方。他們現在已經很確定那是一座島,因為克羅茲派遣過雪橇隊去偵察那區域。克羅茲還親自參與五六次先遣的偵察任務,為之後的人在冰脊和沿岸地帶的冰山障礙中開辟較好走的路。他們帶去額外的冬季禦寒衣物、帳篷、用來搭建小木屋的木材、裝幹燥食物的木桶、數以百計的罐頭、避雷針(連約翰爵士艙房裏的銅制床杆也拿來當避雷棒),以及萬一在接下來的冬天被迫放棄兩艘船,船員們可能會需要用到的生活必需品。

在冬天再次來臨前,又有四個人被冰上那只生物奪去性命。其中兩個人是在克羅茲也親身參與的偵察任務中,被那只東西從帳篷裏抓走的。不過,他們自八月中旬起就停止運輸任務,主要原因是恐怖的閃電與濃霧又回來了。一連三個多星期,兩艘船都籠罩在濃霧中飽受閃電攻擊,只能進行可以短時間內回到船上的冰上活動,大多是狩獵隊出去打獵,另外幾次則是防火洞工程隊出去維修。等到怪異的濃霧和閃電終於停歇已經是九月初,嚴寒與冰雪又回來了。

雖然天氣變得很惡劣,克羅茲還是派遣貯糧雪橇隊到威廉王陸塊去。不過,自從準副迦爾斯·馬克賓和一名水兵在雪橇隊三部雪橇前方幾碼處被殺之後,克羅茲就“暫時”停止置放存糧的旅程。因為風雪刮得很大,沒人看見他們是怎麽死的,但他們臨死之前的尖叫聲,在其他船員及帶隊軍官第二中尉哈吉森耳中聽來異常清晰。從那次暫停到現在已經有兩個月了。在十一月一日之後,已經不再有任何一個神智清楚的船員會志願到黑暗裏去參與歷時八到十天的雪橇之旅。

船長知道他至少必須在岸上貯放十噸的物資,目前為止才運送過去五噸而已。但問題是,在那低矮、飽受強風吹刮、盡是砂礫與冰雪的沙洲上紮營,會讓他們變得毫無防衛能力。那夜,那東西在威廉王陸塊上直接將船長方形帳篷旁的一個帳篷撕裂,要不是水兵喬治·金納德和約翰·貝慈及時逃命,恐怕也兇多吉少。只要他們還能撐下去,兩艘船的船身與突出在海面上的甲板,都可以成為各式各樣的墻,把船變成堡壘。相較之下,待在砂礫地上的帳篷裏,不論他們彼此靠得多近,都至少要派出二十個武裝士兵在四周日夜看守。即使如此,那東西還是能在守衛反應之前就侵入。每個曾經隨雪橇隊到過威廉王陸塊、在那裏的冰上紮過營的人都知道這點。夜晚也愈來愈長,待在帳篷裏沒受到保護的恐懼,就像對北極酷冷的恐懼一樣,愈來愈深地滲入船員們的身體。

克羅茲又多喝了一些威士忌。

一八四三年的四月—南半球的初秋,雖然那時白天還很長且溫暖,幽冥號和驚恐號回到範迪門陸塊。

羅斯和克羅茲再次成為總督住處的座上賓,不過這次,富蘭克林總督與夫人臉上都蒙上一層陰影。克羅茲不想特別去注意,能再次接近蘇菲·克瑞寇,他就已經非常快樂了。不過,幽冥號及驚恐號在南方冰地上探險的期間,侯巴特的氣氛、事件以及陰謀、背叛、揭發與危機等,也已經讓向來不受拘束的蘇菲受到影響。住在總督官邸的前兩天,他就聽到一堆消息,得以拼湊出富蘭克林夫婦沮喪的原因。

情況似乎是,當地的勢力——以善於詆毀人,並且會在背後出賣人的殖民地大臣約翰·蒙塔古船長為代表——很早就認定約翰爵士辦不好事,也看扁他那發言坦率、不合傳統的妻子珍恩夫人。克羅茲唯一從約翰爵士那裏聽到的是(其實是他們三名男士在官邸藏書頗豐的書房裏喝白蘭地、抽雪茄,而沮喪的約翰爵士忍不住跟羅斯船長訴苦時,克羅茲碰巧聽到的。),當地人“欠缺敦親睦鄰的情誼,並且令人遺憾地,極度缺乏公共精神”。

從蘇菲那裏,克羅茲知道約翰爵士已經(至少在社會大眾眼中)從“吃自己鞋子的人”變成(套用他自己的形容詞)“連蒼蠅都不會去傷害的人”,並且很快又變成(如同塔斯馬尼亞半島廣為流傳的形容詞)“穿著女生襯裙的男人”。蘇菲跟他保證,之所以會有最後這種誹謗,一方面是因為約翰爵士和他的妻子一直想改善當地土著以及島上在不人道情況下勞動囚犯的生活環境,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殖民地的人不喜歡珍恩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