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厄文(第4/6頁)

鍋爐房看起來是空的,接著厄文中尉看到靠近船尾艙壁床上的身體。這裏沒有提燈的光,只有紅色的矮小火舌偶爾從四個關著的爐柵中伸出來,而且在昏暗的光中,床上伸開四肢的身體看起來像是死了。那個人雙眼瞪著低矮的天花板,而且不會眨眼。厄文進到房間,把提燈掛在靠近煤鬥的鉤子上時,那人也沒有轉頭。

“你來這有何貴幹,中尉?”詹姆士·湯普森問。這位工程師還是沒有轉頭或眨眼。從上個月某天開始,他已經不再鏟煤了,現在他瘦而白的臉上長出胡須,眼睛深陷在暗色的眼眶裏,頭發因為沾上煤屑與汗水而參差不齊地亂長。爐火變得很微弱,鍋爐房裏的溫度接近冰點,但湯普森卻還是只穿著褲子、汗衫和吊褲帶躺在床上。

“我在找沉默。”厄文說。

床上的人繼續盯著上方的艙板。

“沉默女士。”年輕中尉加以說明。

“那個愛斯基摩女巫。”工程師說。

厄文清了清喉嚨。空氣中的煤塵濃度很高,令人難以呼吸。“你看到過她嗎,湯普森先生?或是聽到不尋常的聲音?”

湯普森還是沒有眨眼或轉頭,他輕聲笑著,聲音聽來令人很不舒服,像是罐子裏有一堆小石子在搖晃。他的笑最後結束在一聲咳嗽上。“仔細聽。”這工程師說。

厄文轉頭。這裏只有平常的聲音,只不過在這黑暗底艙裏,聲音比其他地方大:冰擠壓船身發出的緩慢呻吟聲、在鍋爐房前後方的鐵水槽與強化結構發出的哀鳴聲、在幾層甲板上吹刮的勁風傳來的遙遠呻吟聲、落冰撞擊在船上引起的木梁振動聲、船桅在底座中晃動發出的單調噔噔聲、時有時無的船身刮抓聲,以及從鍋爐及四周熱水管不斷傳來的嘶嘶聲、尖叫聲與扒抓聲。

“還有另外一個人或東西在底艙這裏呼吸。”湯普森繼續說,“你聽到它的聲音了嗎?”

厄文豎起耳朵聽,雖然聽到鍋爐聲確實像只巨大的東西在大聲喘氣,但是沒聽到呼吸聲。“史密斯和強森在哪裏?”中尉問。這兩個人是二十四小時和湯普森在這裏工作的爐工。

仰躺著的工程師聳聳肩。“這些天來已經沒多少煤炭好鏟了,我一天只需要他們幾小時而已。大部分時間我都是一個人在這裏,在熱水管線及控制閥之間匍匐前進,中尉。修補、纏帶子、更換零件。嘗試讓這個……東西……運作,每天把熱水送到主艙幾小時。兩個月之內,頂多三個月,它就會成為僅供欣賞的機器。我們已經沒有煤炭來發動蒸氣引擎了,很快也不會有煤炭來產生暖氣。

厄文在軍官用餐房聽過這樣的報告,但是他對這件事沒有太大興趣。三個月離他似乎比一輩子還遙遠。他現在只想確定沉默在不在船上,然後去向船長報告,如果她不在驚恐號上,他必須去找她。再來他還要確定能再活上三個月,才會碰到煤炭告罄的問題。他打算到時候再來擔心。

“你有沒有聽到傳言,中尉?”工程師問。床上長長的身形還是沒有眨眼或轉頭來看厄文。

“沒有,湯普森先生,什麽傳言?”

“就是冰原上那只……東西,那個幽靈,那個惡魔……可以隨意進到船裏來,夜裏在底艙的艙板上走動。”湯普森說。

“沒有。”厄文中尉說。“我沒聽過這件事。”

“如果你獨自一人留在底艙,值班時間夠多,”床上的人說,“每件事都不會逃過你的眼睛和耳朵。”

“晚安,湯普森先生。”厄文拿起他劈啪作響的提燈走回艙道中,然後向船首走去。

底艙還需要搜尋的地方所剩無幾,厄文也已經決定要盡快完成工作。死人房鎖著。中尉並沒跟船長借鑰匙,不過在確定那沉重的鎖還很堅固且鎖得好好之後,他繼續向前走了。他可不希望看到那群制造出翻抓與嚼食聲的家夥。透過厚橡木門,他可以聽到它們的聲音。

沿著船身擺放的二十一個巨大鐵儲水槽,沒有讓愛斯基摩人躲藏的空間,所以厄文直接走到煤倉,他的提燈在濃濁、被煤灰染黑的空氣中發出微光。煤炭袋曾經裝滿每個儲藏室,而且從船身底部一直堆到上方艙板的橫梁,現在剩下的煤炭袋只排放在每間被煤煙熏黑的儲藏室邊緣,像是由沙包堆起的低矮屏障。他無法想象沉默女士會以沒光線、發臭且有害健康的地獄之坑當新的庇護所。艙板蓋滿了穢物,而且有老鼠四處亂竄,但是他還是必須查看一下。

在搜尋過煤炭儲藏間及儲放在船中段的貨品之後,厄文中尉走到船首艙剩余的板條箱和木桶那裏,兩層艙板之上的同樣位置,正好是船員起居區及狄葛先生的大火爐。一個較窄的梯子從下艙向下通到儲物區,數以噸計的木頭懸掛在頭上方沉重的梁木上,把這裏弄成一個迷宮,讓中尉不得不半彎腰走動。不過和兩年半前比起來,這裏的板條箱、木桶以及一堆堆的貨物,已經少很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