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古德瑟(第2/7頁)

當我們一艘緊接著一艘的船隊進入開放水域時,原本的歡呼聲戛然而止。

這裏的水是紅色的。

在水道出口左側及右側的冰棚上,有許多可能是血的深紅色條紋塗抹在平坦冰棚上端,順著冰棚垂直的側面往下延伸。這幅景象讓我寒毛豎立,其他人也都震驚得嘴巴大開。

“放輕松點,大家。”考區先生在船首喃喃地說,“這只是海豹被白熊抓到後留下的血痕,我們以前在夏天就看過這樣的海豹血塊。”

在領隊船上的克羅茲船長也對船員們說了類似的話。

一分鐘後我們知道,這些深紅色的殺戮血痕不是慘遭白熊獵殺的海豹留下的。

“喔,基督啊!”手裏還拿著槳的庫姆斯大叫。所有人都停止劃槳。三艘捕鯨船、四艘快艇及兩艘偵察船,在不斷起伏的紅色水面上大略圍成一個圓圈。

利鐸中尉那艘捕鯨船的船首垂直地伸出海面。它那用黑漆寫的名字——珍恩·富蘭克林夫人號——還清晰可辨(它是在克羅茲船長五月講過那場《利維坦書》講道後,五艘名字維持不變的小船中的一艘)。小船在離船首四英尺的地方斷成兩截,只有前面一截浮出水面,另一截由破裂的橫板與裂開的船身構成的殘軀則在黑暗冰冷的水面下隱約可見。

我們九艘船再次散開,緩慢向前劃並排成一列,船員們開始撿拾一些漂浮物:一枝槳、船舷及船尾的木頭碎片、一枝用來操控方向的長槳、一頂威爾斯假發、一個原先的彈藥袋、一只連指手套、一件破背心。

水兵菲瑞爾用一根船鉤把看來像是藍色厚呢大衣的東西鉤起來時,他突然嚇得大叫,差點讓長鉤掉到水裏去。

一個人的屍體浮在那裏,無頭的軀幹仍然穿著浸濕的藍色羊毛衣,手腳都還垂在黑色的水裏,脖子只剩下一小截。手指也許是因為死亡及冷水而變浮腫,看起來短得異乎尋常,好像幾根粗肥的殘肢。手指似乎在水流中還有動作,就像白色的蟲一樣隨波蠕動。這具已經無法出聲的屍體像是想要透過肢體語言告訴我們一些事。

我幫菲瑞爾及麥康維把那具屍體拉上船。魚或是海裏的獵食者已經開始啃食他的手,手指被吃到第二節關節,但是極度的寒冷減緩了屍體膨脹與腐敗過程。

克羅茲船長調轉他的捕鯨船,直到他的船首碰到我們的船側。

“這是誰?”一個船員喃喃地問。

“哈利·培格勒。”另一個人大聲說,“我認得這件厚呢大衣。”

“哈利·培格勒不是穿綠背心。”另一個人插了句話。

“撒米·魁斯比有件綠背心!”第四個船員激動地說。

“別再說了!”克羅茲吼著,“古德瑟醫生,麻煩你搜一搜這位可憐同伴的口袋。”

我照著做,從濕背心的大口袋裏拿出一個用紅色皮革制作的煙袋,煙袋裏幾乎空無一物。

“唉,可惡!”我們這艘船上坐在羅伯·菲瑞爾旁邊的湯馬士·泰德曼說,“是瑞德先生。”

他說得沒錯。所有的人都想起,前一天晚上這位冰雪專家只穿著他的厚呢大衣和綠色背心,而且每個人都看過他從褪色的紅色皮煙袋裏拿煙草塞進煙鬥上千次。

我們看著克羅茲船長,好像他會為我們解釋這位同伴出了什麽事,雖然我們早就心知肚明。

“把瑞德先生的屍體好好放在船罩下面。”船長下令,“我們要在這區域搜尋看有沒有生還者。不要讓船劃到或漂到看不見其他船、或聽不見其他船喊聲的地方。”

小船隊再次散開成扇形。考區先生把我們的船帶回水道開口附近,我們沿著高出水面四英尺的冰棚慢慢劃。每當在浮冰表面或冰棚縱面發現血跡,就會停下來找一下,不過沒有再發現其他屍體。

“唉,可惡。”在我們這艘船船尾操控長槳、年約三十的法蘭西斯·珀克發出悲嘆,“你可以看到人的手指與指甲在雪上抓過的痕跡,那只東西一定又把他拖到水裏去。”

“把你的嘴巴閉起來,別再胡說了!”考區先生向他大喊。考區手拿長矛,就像在拿一根普通的捕鯨船魚叉,他怒視著在後面劃槳的船員們,一只穿著皮靴的腳踩在捕鯨船的船首上。

在這片開放水域西北方的冰岸上有三處血跡。第三處似乎告訴我們,某人在離岸十英尺的地方被吃掉。冰上有幾根腿骨、幾根被咬過的肋骨、一張可能是人皮的殘破外皮、一些衣服碎片,不過沒有頭骨或可供辨識的人體特征。

“讓我到冰上去,考區先生。”我說,“我要檢查屍骸。”

我真的到了冰上。如果這些帶血的筋肉不是在這裏,而是在世界上任何一處的岸邊,成群的蒼蠅一定早就圍繞著嗡嗡作響了,更不用說被昨夜下的薄雪蓋住的內臟,它們看起很像土撥鼠挖穴時制造出來的土脊。但是,這時卻是一片寧靜,只有從西北方吹來的陣陣徐風與屍骸相伴,冰層偶爾也會發出幾聲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