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古德瑟(第3/7頁)

我走回小船,跟他們說確實無法辨認出死者,幾個船員都把目光轉開。連殘破的衣服碎片也無法提供線索。沒有頭、沒有靴子、沒有手、沒有腳,除了被啃噬得很厲害的幾根肋骨外,一點軀幹也不剩。此外還有一截連著筋肉的脊椎,和半個骨盆。

“你先留在上面,古德瑟先生。”考區跟我說,“我現在派馬克和泰德曼帶一個空的彈藥袋到你那裏去,你們可以把那可憐家夥的屍骸收到袋子裏。克羅茲船長應該會想給他們一個葬禮。”

這是件嚴酷的差事,但我們很快就完成了。最後我只要求那兩個表情很難看的水兵把肋骨框及骨盆裝進由彈藥袋權充的裹屍布裏帶走。至於那條脊椎已經凍在冰原上,剩下的屍骸太令人毛骨悚然,我們決定不去碰它。

我們才離開冰岸,沿著開放水域的南岸探查不久,就聽到北邊傳來喊叫聲。

“發現人了!”有個船員大喊。他又喊了一次,“發現人了!”

我相信,在庫姆斯、麥康維、菲瑞爾、泰德曼、馬克和強斯用力劃槳的同時,我們全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法蘭西斯·珀克操控著船槳朝一個板球投打區大小的浮冰駛去。這塊浮冰就漂浮在這片廣達數百畝、四圍都是封凍冰原的開放水域正中央。我們都想要,而且都希望能找到利鐸中尉那艘小船上的幸存者。

但事與願違。

克羅茲船長已經站在那塊冰上了。他叫我上去看一具躺在那裏的屍體。我承認我覺得自己有點被利用了,一切就像是船長已經不能確認生死,只好強迫我去檢查毫無疑問已經死了的屍體。我非常疲累。

那是哈利·培格勒,他幾乎全身赤裸地躺著,身上僅剩的衣物都是貼身內衣,身體蜷曲在冰上,雙膝幾乎碰到下巴,兩只小腿在腳踝處交叉,手掌塞在手臂底下,似乎用最後一點精力讓身體緊縮,以保持溫暖。他緊緊抱住自己,想必是在不斷顫抖的情況下咽下最後一口氣。

他睜大的藍色眼睛被凍僵。他的肉也是藍色的,摸起來就和卡瑞拉大理石一樣。

“他一定是先遊到浮冰旁,費力爬到上面,然後凍死在這裏。”德沃斯先生低聲地說,“冰原上那只東西並沒有追上或傷害哈利。”

克羅茲船長沒多說,只是點了點頭。我知道船長相當喜歡而且倚重哈利·培格勒。我也很喜歡這位前桅台班長,大部分的船員也是。

我看到克羅茲船長注視著一樣東西。在浮冰各處的新雪裏,尤其是哈利·培格勒屍體附近有巨大腳印,其中的爪痕也相當明顯,看起來像是白熊的腳印,只不過比任何白熊的腳印都大上三四倍。

那只東西繞著哈利·培格勒轉了很多圈。看著可憐的培格勒先生躺在那裏冷得不斷發抖,然後死去?娛樂自己?哈利·培格勒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幅景象會不會是:白色怪獸的身影籠罩在他身上,它那對黑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看?為什麽那只東西不把我們的朋友吃掉?

“那只野獸在浮冰上一直是用雙腿站立走動。”克羅茲只說了這句話。

其他船上的人也向前靠過來,帶了一面帆布。

除了我們來時那條現在正急速變窄的水道外,冰原中的湖沒有出口。我們繞了兩圈,五艘船順時針走,四艘船逆時針走,只找到一些小凹灣、冰縫,以及另外兩處血痕,那裏看起來就像是有個捕鯨船偵察隊員爬到冰上,拔腿逃跑,卻被殘忍地攔截住並拖了回來。不過感謝上帝,那裏只有一些藍色的羊毛碎片,沒有屍塊。

已經是下午了,而且我確信我們只有一個共同願望:趕快離開這受詛咒的地方。但是我們有三具同伴的屍體,或是同一人的幾個屍塊,我們應該給他們一個尊嚴的葬禮。我猜許多人心裏都在想,在探險隊人數愈來愈少的情況下,這將會是我們能正式舉行的最後一場像樣的葬禮。

在這座冰湖裏,除了利鐸中尉那艘厄運捕鯨船裏的一個荷蘭帳篷被浸泡成一大片帆布浮出水面外,湖面上沒有可以利用的漂浮物。這片帆布就被拿來包裹我們的朋友哈利·培格勒。我在水道開口附近檢查過的斷骨殘骸放在帆布彈藥袋裏,瑞德的無頭屍體則被縫進一個多出來的毛毯睡袋裏。

海葬的慣例是:在要被投入深海的屍體腳部放一顆或多顆彈丸,以確保屍體很有尊嚴地沉到海底,而不是難堪地浮在水面。當然這天我們手上沒有彈丸。船員們從珍恩·富蘭克林夫人號浮出水面的那截船首拆下一個鐵鉤,又收集了一些空的葛德納罐頭來增加裹屍袋重量。

把剩下的九艘船從黑色的水裏拉到冰上,將快艇和偵察船再裝到雪橇上,花了我們不少時間。而且把雪橇組裝起來,再將小船擡上去放的過程中,還得把船上貨物卸下再裝上,這樣的苦差事把皮包骨船員的最後一絲精力也耗盡了。接著船員們一起站在冰的邊緣,排成一個很大的弦月形,以免冰棚任何一個地方承載過多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