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克羅茲(第4/5頁)

月光充足時,克羅茲常會瞪大眼睛看著沉默女士佯裝成一只海豹,肚子貼著冰面在冰上移動,並且雙手模仿鰭狀肢的動作。往往在他還沒注意到海豹從冰洞中探出頭之前,沉默女士的手臂就猛地動了一下,接著那根用長繩系在她手腕上的魚叉就被她拉回來。繩子另一端拖回來的,幾乎都是一只已死的海豹。

但是,在這黑暗的“夜日”,他只需要留意海豹換氣孔。克羅茲在他那塊皮毛上待了好幾個小時,看沉默女士弓著背站在幾乎無法識別的冰中圓罩旁邊。大約每過半個小時,她就緩緩地把手伸到幾根鹿角枝上,去拿一樣奇怪的小工具——一根長約十英寸、上面裝了三根鳥爪的彎浮木,輕輕地搔刮換氣孔上方的冰,力道小到在幾英尺外的他也聽不見。但是海豹一定聽得相當清楚。即使它是在另一個換氣孔那裏(或許離這裏好幾百碼),終究會被為它帶來厄運的好奇心打敗。

另一方面,克羅茲不知道沉默女士是如何發現海豹並射中它。在盛夏、晚春或初秋的陽光下,或許她看得見冰洞裏的海豹身影,也看得見它的鼻子出現在小換氣孔下方……但是,在星光下呢?等到她特制的警示棒開始晃動時,海豹可能早就轉身潛到冰層下面了。或者,她可以在它遊上來時聞到它的味道?或者她有別的方式偵測?

沉默女士那根用骨頭與羽毛制成的偵測器想必已經晃動過了,只不過那時他快被凍僵了——他躺在馴鹿皮上,而不是將身體坐正的後果——而且正在打瞌睡。

她突然采取行動,他馬上醒了過來。在克羅茲還沒來得及眨眼讓自己完全清醒前,她就已經把魚叉尾端從鹿角架上提起來,並將魚叉直接往下射進換氣孔裏。

克羅茲掙紮著站起來,並且盡他所能跛行到她身邊。他的左腿痛得不得了,一點也不想支撐他的體重。他知道這是獵海豹時最難處理的地方,如果它只是受了傷,必須在它掙紮著從有倒勾的象牙制魚叉尖端脫逃之前拉上來,或者它已經死了,要在它卡在冰裏或滑落深水裏之前,將它拉上來。這印證了皇家海軍從不厭其煩反復告訴他的:速度最重要。

他們倆合力與那只大家夥奮戰。沉默女士用一只出奇有力的手臂拉繩子,另一只手拿著刀砍冰,要把洞弄得更大。

那只海豹已經死了,但它的身體比克羅茲所見過的東西都還滑。他將戴著連指手套的手伸到海豹鰭狀肢底部,小心避開鰭狀肢尾端的利爪,利用杠杆原理將動物的死屍撬到冰上。他邊喘氣、邊罵臟話,邊大笑,終於不用再保持沉默了。不過沉默女士還是沉默,只是偶爾發出輕柔的喘息聲。

等到海豹安全地放在冰上,克羅茲退後幾步站著,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

低矮的雲層疾掠而過,只有幾絲星光穿過雲朵間的縫隙射下,在這微弱的光線下,克羅茲隱約看到海豹躺在地上,黑色的眼睛一眨也不眨,隱約露出些苛求意味,一道看似黑色的血從它張著的嘴流到藍白色的雪上。

還在因為剛才劇烈動作而喘氣的沉默女士,這時跪到冰上,接著四肢著地,最後整個人趴在冰上,臉剛好就在死海豹旁邊。

克羅茲又默默向後退了一步。奇怪的是,他現在的感覺,和兒時在梅摩·摩伊若的教堂的感覺幾乎完全一樣。

沉默女士伸手從毛皮外衣下面拿出一個塞住的小巧象牙制扁瓶,喝了一口水,並把水含在嘴裏。那小瓶子一直貼放在她的胸部,藏在毛皮下面,所以裏面的水還保持液態。

她傾身向前,將自己的嘴唇對著海豹的嘴唇,做出類似親吻的怪異動作,甚至像妓女與男人接吻時那樣將嘴巴張開。

但是她沒有舌頭啊。他提醒自己。

她把液態的水從自己嘴裏送進海豹嘴裏。

克羅茲知道,如果那還活著、尚未離開身體的海豹靈魂,覺得殺死它的魚叉及有倒勾的象牙矛尖造型很美、工藝水準很高,而且對沉默女士的耐心、隱蔽工夫和打獵技巧也感到滿意,特別是也非常享受從她口中喝到的水,它就會去告訴其他的海豹靈魂,叫它們來這獵人這裏,讓自己有機會喝到這麽新鮮清純的水。

克羅茲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知道,沉默女士從來沒有用細繩圖案或手勢告訴他。但他知道這是真的,這知識仿佛來自每天早晨纏擾著他的劇烈頭痛。

儀式結束後,沉默女士站起來,把她那些古怪寶貝的儀器與魚叉收起來,然後兩個人一起拖著海豹屍體,走兩百碼左右的路程回到雪屋。

整個晚上他們都在吃東西。對於肥肉與皮下脂肪,克羅茲似乎怎樣也吃不飽。到後來,兩個人的臉都油膩得像個沾滿油汙的豬屁股。克羅茲指著自己的臉,又指著沉默女士同樣油膩膩的臉,放聲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