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巴之水(第5/10頁)

弗林醫生開始自顧自地哼哼起來。黃色的燈光照在他的頭和眼鏡上。

“為什麽?”巴迪·喬悄聲問道。

“什麽為什麽?”弗林醫生說。

“為什麽你們要對我做這個?”

弗林醫生聳了聳肩。“就是碰巧了吧,我覺得。我們告知法院,說我們需要一個測試對象。你的案子是隨後的第一個重大案件,我猜。”

“不是,”巴迪·喬說,“我是問,你們為什麽要把我改造成異類?”

弗林醫生眼神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似乎不由得感覺到一絲欽佩。“你了解正在發生的事情,對吧?你想要知道原因?你確實比群氓之眾強一點,是不是?好吧,我來告訴你……”

“準備好了,弗林醫生。”套裝旁邊的那個女人豎起了大拇指。

弗林醫生帶著歉意聳了聳肩。“對不起。也許下周我們能有時間談。”

他雙掌相握。“好了,諸位,開始吧。巴迪·喬,你能到套裝這邊來嗎?”

巴迪·喬一邊朝前走一邊發出一聲不情願的嗚咽。套裝的頸部已經張開了。現在它看上去就像個紫色的大嘴,裏面立著一排排鉤子似的尖牙。它是有彈性的,那些牙齒在他眼前泛著波浪。

“都準備好了?”弗林醫生環顧四周,“好,邁進套裝。”

“沒問題。”內心在尖叫的巴迪·喬面帶微笑地照做。邁到當中,他頭一次體會到那個姑娘當時的感受。她也不願意經歷那種遭遇,她說了“不”……他邁進了套裝。

***

巴迪·喬沒法在床上躺著,他的新身體做不到。這不僅是因為床已經變得很奇怪:幹燥、粗糙而尖利,一如這個新世界裏的所有其他東西。不,不僅是因為這個,盡管一想到穿上衣服,感覺到松緊帶和尼龍貼在皮膚上,他就會發抖,而一想到羽毛貼到皮膚上,他就會幹嘔,就跟他還有胃似的。

不,讓他焦躁不安的是他的皮膚可以視物。

圖像就在他的視野邊緣,房間的各個角度——天花板、地面和四面墻,全都幽靈般若隱若現,他的身體正在看著它們,匯報給並不能全然理解的腦。

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就好像他半瞎而且窒息。但是他無論如何都阻擋不了這種並不完美的全新視覺。

那麽該怎麽辦?他的腳知道。它們已經伸展開,從墻上走到天花板上,然後緊緊抓住天花板。

現在他吊在天花板上看著顯示屏。辛格夫婦剛剛做愛結束。到了看他妹妹喝晚餐的時候,她朝他舉起了那一杯子食物。

“你好,巴迪·喬。下一次要拿走什麽?手?”

“我猜是。”

“不該強奸那姑娘啊,巴迪·喬。”

“我知道,我知道。”

他的父親出現在了屏幕上。“你好,巴迪·喬。下一次他們要拿走什麽?手?”

“我猜是。”

“不該強奸那姑娘啊,巴迪·喬。”

“我知道,我……”他停下了。

他為什麽要吊在這裏說這些廢話?為什麽不出去感受一下世界?他的身體太幹了,外面有從海上吹來的又濕又鹹的風。

“嘿,巴迪·喬!”

父親的臉在屏幕上瞪著他,困惑又有些惱怒。這是多年以來他第一次在父親空洞冷漠的眼神之外看到某種表情。巴迪·喬都有點想要停下來和他說話了。嘿,老爸,最近去了哪裏?

但是,他的異類身體另行其是。一只腳松開了天花板,連著它的那條腿轉了一百八十度,令人不可思議地伸到了地上。它碰到地板之後另一只腳也松開了。

父親在顯示屏上朝著他喊起來。“嘿,巴迪·喬!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不知道!”他喘息著說。他的新身體走出了公寓,沿著走廊走向電梯。

***

夜晚比白天更有趣一些。他倒吊在第三層甲板底部——從下面抓住甲板時,金屬格子感覺並不奇怪——朝上看去,視線透過雙腳,看著綿綿雨聲充盈不絕的漆黑空間。鐵銹色的雨水流過他的腳趾,沿著灰綠色的腿淌下來,從手和鼻子上滴下去。他能夠注視著倒影,看到兩個巴迪·喬朝下看著第二層甲板的街區和陰影。他能夠伸長自己的腿,讓重力把他像顆太妃糖似的拉開,讓海風吹拂著他。

只要是頭能過去的地方,他的身體就能過去。他收窄自己的身體,從甲板和柱塔之間的空隙塞進去,越爬越高,最後吊在了第七層甲板的底部,低頭看著精英階層居住區周圍的公園和花園。他來到甲板邊緣,看著點點寒星散布在夜空的某一塊。整個宇宙已經被壓進了一個不足一百米厚的區域。

曾幾何時,宇宙大得無法想象,後來發生了大坍縮。為什麽呢?對此當然有一些流言。一些人說我們在太空中並不受歡迎,一些人說我們做了一些在宇宙眼裏太下流的事情,於是宇宙被壓縮得幾乎一點兒不剩,又在其他地方重新來過。巴迪·喬的祖父想法更新奇,他說人類把宇宙想象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