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殺戮之地

禦風艇的目的地是一頭叫做恩坎塔達的薩拉坦。它沒有巨獸菲尼斯特拉大,但是從鼻子到尾巴也有接近四十千米長,從灰白色的側肋到森林覆蓋的背脊有八千米。從一百千米之外看去,恩坎塔達就像平坦的沙漠中一道長滿森林的山脈,肋下的清澈空氣如夢似幻,像海市蜃樓一般。在她的便攜系統上,比安卡從長天星的網絡裏調出了覆蓋恩坎塔達側面山丘和峽谷的山地生態系統的圖片:溫血的小型生物穿行在粗壯的草間,高大的常青樹枝葉舒展,讓她回想起裏約皮卡羅西面高山上的松樹和紅杉。

在大約一個世紀之前,恩坎塔達開始與菲尼斯特拉待在一起,始終停在巨獸東面的側肋上方。顯然沒人知道原因。弗萊是專家,比安卡以為他至少能提出個理論,但他對這個問題似乎連興趣都沒有。

“它們是野獸,納紮裏奧。”他說,“它們做事情沒有原因。我們稱它們動物而不是植物,僅僅是因為它們挨刀的時候會流血。”

他們從菲尼斯特拉南坡的上空飛過。比安卡朝下看去,看到了色澤更加明亮溫暖的綠色植物,看到了難以數清的濃蔭——她甚至沒想到能有那麽多,看到亮銀如帶的河道穿流在蒼翠之中。她看到了禦風艇的影子——一片幽暗的橢圓形掠過山坡和山脊,鑲著一圈亮邊,那是身後長天星的太陽微弱的反射。

當禦風艇的影子就要融入恩坎塔達投下更大的陰影時,比安卡看到橢圓掠過了另一個東西:密林中開辟出的一片平坦的綠色空間,一些可疑的幾何形狀——只可能是房子,還有煙囪冒出的濃煙。

“弗萊——”她張口叫道。

這時候那個村子——假如那真的是村子,不見了,消失在了下一道山脊後面。

“怎麽了?”弗萊說。

“我看到了——我以為我看到了——”

“人?”弗萊問,“有這個可能。”

“但是,我以為長天星沒有本地智能生物。他們是誰?”

“大部分都是地球人。”弗萊說,“蠻子、難民、種毒品的、五代的逃犯,還有他們的孩子,孩子的孩子。”博物學家聳聳肩,“時不時地,如果聯合會要找某個人,監察處就會搞一次突襲,只是做做樣子。其他時候,監察處嗑他們的藥,幹他們的女人……對這些人不管不問。”

“他們是從哪裏來的?”比安卡問。

“哪裏來的都有。”弗萊說著又聳了聳肩,“地球人來到這片空間已經很久很久了。人們會在這種地方一直待到死,你明白嗎?那些走投無路的人,已經落到人生谷底的人。”

比安卡搖搖頭,沒說什麽。

為了防範監察處衛星,恩坎塔達東坡的偷獵營地被一層層投影偽裝掩蓋著,他們差不多飛到了營地正上方才看出來。靠近了看,幻影似乎是平坦的,人造的痕跡很明顯,但禦風艇還是需要穿過投影才能看到營地真身:一片清理平整的空地,一千米寬三千米長,從恩坎塔達背脊旁的斜坡延伸到它懸崖般的側肋。在側肋邊緣附近的一個角落,坐落著一小群用預制構件建造的小屋,不過初看之下,比安卡認為大部分空間都浪費了。

接著她看到紅色攪入了被剝去植被的棕色泥土中,看到地勢走向揭示出下面那一具龐大的軀體。

那片開闊地是用來殺戮的。

“長天星很窮,納紮裏奧小姐。”巴拉德茲轉過頭來說。

他是偷獵者的頭頭,看上去大約五十歲,身材粗壯,頭發還是黑的,橄欖色的皮膚曬得黝黑,但布滿了細小的疤痕。他說的西班牙語是比安卡從沒聽過的一種方言,奇怪而花哨,元音很豐富。它的h氣息粗重,如同比安卡所發的j音,它的j則柔和流暢,好像阿根廷人說的y。當他說“去你媽的”之時——比安卡來到營地後一個小時左右,已經聽他說這句話好多次了,盡管他從沒有對著她說——“媽的”被他念成了“媽滴”。

偷獵者中大約有一半是地球人,但似乎只有巴拉德茲的母語是西班牙語,其余的人都操長天星方言腔調的街市阿拉伯語。巴拉德茲也說這種語言,而且比比安卡說得好,但她感覺他是後來才學的。巴拉德茲是他的姓,他從不向別人透露自己的名字——如果他有名字的話。

“長天星上有人們想要的東西。”巴拉德茲接著說,“但是沒人對長天星的居民感興趣。開采深層大氣的公司會付給他們一些使用費,但是這裏的人基本上都靠聯合會的救濟過活。”

他們四個——比安卡、弗萊,還有伊茲梅爾,那個身為禦風艇機師,似乎又是巴拉德茲的仆人或生意夥伴或保鏢或三者兼有的弗裏加人——攀爬在偷獵營地上方的山脊上。在他們身下,一些工人——有地球人,有弗裏加人,還有其他一些生物——正在搭設設備:便攜機器,看上去像工地上用的;還有管道和圓柱形儲存罐,令人聯想起釀酒廠或者精煉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