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死亡之城

運送比安卡和弗萊越過山脊的禦風艇又把他們送了回去。弗萊塌肩縮背,什麽也不說,胳膊肘支在膝蓋上,雙目無神。他心裏有著怎樣的恐懼或者內疚,比安卡猜不到。

過了一會兒她不再看他。她想著菲尼斯特拉人的氣球。那麽簡單,那麽脆弱,與之相比,她父親用木頭和絲綢做出的飛行器就像盧皮塔赫雷茲號一樣復雜。她取出了便攜系統,畫了一個簡單的球體和籃子,然後又擦除了。

想飛變壞了,弗裏加人伊茲梅爾為什麽那麽說?

比安卡恢復了已擦除的草圖,把氣球改進成外形粗笨的魚雷形狀,前頭圓,後面收成一個尖,還加了翅片。加一組滑輪和杠杆,可以用它們在吊籃裏進行控制。有個推進器,動力讓她耗了一點心思,最後決定應該是燒酒精的引擎,用薩拉坦的骨頭雕成……

禦風艇正在降落,比安卡嘆了口氣,再一次擦掉了設計。

艾迪絲·丁門外的弗裏加哨兵好像既不說阿拉伯語也不說西班牙語,甚至有可能任何人類語言都不說。比安卡疑心這會不會是刻意安排的,巴拉德茲選擇了這樣的哨兵,以保證被關押者的孤立。

哨兵真的是巴拉德茲挑選的嗎?她忽然有些懷疑。看著外星人毛茸茸的手臂裏一米來長的武器,她發抖了。然後她挺直身子走近小平房,沒有說話,只是揮舞了一下手裏的旅行包,好像這東西能說明她的造訪符合慣例而且原因顯而易見。

外星人用笛聲似的語言說了點兒什麽——聽不出是在回答她,還是在向某個看不見的聽者尋求指示。要麽有人指示讓她進去,要麽就是因為哨兵見到她與巴拉德茲在一起,從而認為她連帶著擁有了某種特權,因為弗裏加人擡起了武器,而且當小平房的外門滑開時,他示意她進去。內門已經打開了。

“你好?”比安卡試探性地用西班牙語喊道,然後立刻覺得自己像個傻瓜。

不過對方回答了:“這兒呢。”

小平房的內部格局和比安卡的一樣。聲音來自起居室。比安卡在那裏找到了丁。她還穿著被發現時的那身衣服,抱著雙膝坐在那裏,盯著東面窗外的天空。東邊湧起了黑沉沉的雨雲,比安卡看到下方很遠處有閃電。

“祝你平安。”比安卡轉而以阿拉伯語的正式問候來打破局面。

“也祝你平安。”丁回答道。她瞥了一眼比安卡便轉開視線,然後又看過來。她用西班牙語說:“你不是來自菲尼斯特拉。”口音介於巴拉德茲的奇怪腔調和弗萊的機械式流利的語言模塊之間。

“不是。”比安卡也換回了西班牙語,“我來自裏約皮卡羅——來自地球。我叫納紮裏奧。比安卡·納紮裏奧·阿裏納斯。”

“艾迪絲·丁。”

丁站了起來。一陣尷尬的沉默,比安卡不知道應該鞠躬、屈膝還是伸出手。最後她決定把旅行包遞過去。

“我給你帶了點兒東西。”她說,“衣服、洗漱用品。”

丁看上去很吃驚。“謝謝。”她說著,接過旅行包往裏面看。

“他們給你吃的了嗎?我可以給你帶點兒食物。”

“廚房還能用。”丁說,拿起了一個白色小包裹,“這是什麽?”

“衛生用品。”比安卡說。

“衛生……?”丁的臉上泛起紅暈,“哦,不用了。我有植入物。”她把小包放回去,合上了旅行包。

比安卡看向別處,感覺自己的臉頰也有點兒發熱。該死的放逐者,她想。“我想我應該——走了。”她開口說道。

“別急——”丁說。

年長和年輕的兩個女子在那裏站了片刻,互相看著對方。比安卡忽然好奇是什麽樣的沖動把自己帶到了這裏,是基督徒的樂善好施抑或僅僅是片刻的孤獨和脆弱。她當然必須從巴拉德茲的手裏救下這女孩的性命,不過現在這樣子顯然是個錯誤。

“坐下。”丁說,“讓我給你沏點兒什麽喝。茶?咖啡?”

“我——好吧。”比安卡緩緩地坐在過於柔軟的放逐者的沙發邊緣。“咖啡。”她說。

咖啡色澤很濃,裏面摻了煉乳之類的東西,較比安卡習慣的口味更甜一些。不過她很高興有這麽一杯咖啡占據她的視線和雙手。

“你看上去不像偷獵者。”丁說。

“我是航空工程師。”比安卡說,“我在為他們工作。”她低頭看著咖啡,抿了一口,又擡起視線。“你呢?弗萊說你是生物學家。你在那個氣球裏幹什麽?”

她不知道弗萊的名字是不是讓丁想到了什麽,不過丁抿起了雙唇,向西面的窗戶瞥了一眼。

比安卡順著她的視線看去,看到哨兵正窩在自己的行走器上,用兩只眼睛分別盯著她們倆。她再次懷疑巴拉德茲到底是不是真的管事,以及弗裏加人是真的不說人類語言還是裝的——還有,就算哨兵是真的不懂,會不會某個懂人類語言的人正在暗處偷看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