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之歌(第3/7頁)

在為PI輸入資料將近一年後,一個周日的早晨,我抓著兩杯咖啡從結冰的街道上歪歪倒倒地溜過,然後用腳推開了門。埃爾莎盤腿坐在地板上,盯著PI的自定義小全息影像。她還是穿著周六的牛仔褲和T恤衫,辮子是散開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拖到了地板上。她在輕聲哼唱。我聽到還有別的什麽聲音,緊張起來。我俯下身去,PI的全息影像也在哼唱,我從未聽過哪個人類能發出這樣的聲音。接著我意識到埃爾莎正在試圖發出同樣的聲音,但她無法強迫喉嚨發出那非人類的嗓音。

“埃爾莎?”

她不理我。那麽這是我充當擺設的日子。我將咖啡放在她身邊,她的手立刻伸出去摸索了一下,而後又回到膝蓋上。我看著她,一邊喝咖啡一邊整理要輸入PI的問題和理論。埃爾莎至少哼唱了一個小時,最後她的嗓子完全要罷工了。我拿了一瓶水,讓她用雙手握住。她將瓶子舉到幹裂的嘴唇邊,喝了一大口水,打了個寒戰。

她眨眨眼望向我。“早上好,亞當。是早上嗎?”

“噓,”我說,“噓。你該睡覺了。”我輕柔地拉起埃爾莎的胳膊,她虛弱地站起來,跺了跺腳,仿佛之前雙腿都睡著了一般。我們在兩張桌子間的一台打印機下塞了一張狹長的小床,她溫順地跟著我走到那裏,迅速睡著了。我給她蓋上她自己的大衣,將衣襟掖到她雙腿底下,然後把我多出的那件毛衣蓋到她大衣下擺伸出的雙腳上。她在睡著時看上去要年輕一些,唇邊與眼邊如蛛網般的皺紋似乎都消散在了夢中。

我坐到她之前坐的地方,盯著PI。埃爾莎將全息形像設定成了一個舞者,盡管只是光與形,但我想她穿著這樣薄的緊身舞衣肯定很冷。她身高三英尺,高度恰好能讓我凝視她的雙眼。她仍然在哼唱,當然了,她的嗓子一點兒也不費力。我就這麽聽著,發現她發出的不僅僅是哼唱聲,伴隨著的還有一組復雜的電子管弦樂聲,像是由我從未聽過的樂器奏響的。和聲的整體效果混亂又煩人,有時甚至是刺耳的。“PI?”

她停下來。“怎麽了,亞當?”

“你在幹什麽?”

“演奏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聽到的聲音。”

我試圖厘清。“你正在尋找其他宇宙中一個名為PI的人工智能?”

“我不在乎名稱。我在尋找一首最接近我的故事的歌曲。”全息影像柔和地笑著,這是我們教她的一個技能,以方便她與人互動。她將雙手舉過頭頂,左腿往身後擡起,我能看到那越過她頭頂的芭蕾舞鞋。她跳了三次足尖舞,又回到站立的姿勢。

我看著這古怪的影像搖了搖頭。“跨越宇宙膜?”我笑了起來,“或者你在尋找一個人工智能芭蕾舞者?”

“我的故事不是關於芭蕾舞的。埃爾莎只是在這一周給我輸入了舞蹈和動作的數據。我昨天學了歌劇,還有音樂劇。”她笑著略鞠了一躬,“當然是要跨越宇宙膜。我們相信自我無法在同一個膜上存在兩次。”

“埃爾莎也在尋找她的自我嗎?”

“她可以聽到她的音樂,她還可以將它輸入我這裏,好讓我演奏它,但她無法自己完成此事。”現在PI皺起了眉頭,眼淚流下了臉頰。

“PI,這很重要嗎?”

眼淚消失了,並沒有留下淚痕,而PI看起來很嚴肅。“這可能意味著人類無法接近他們的另一些自我。他們無法足夠完美地將自己融入宇宙交響樂中以找到自我。從那些故事來看,這似乎是真的。人類熱切地想要發現自我,他們創造了成百上千的宗教,花許多年時間冥想,服用致幻藥物。但是,他們顯然沒能成功。”

我敲擊著手指,琢磨其中的含義。“但你能?”

“我是以‘我不能’的理論運行的,而我試圖反駁它。埃爾莎也在這麽做。”

“我今天要向你輸入數據,是關於宇宙大爆炸前的奇點的兩個新理念。”

“我不是計算器。”她將光裸的手臂舉過頭頂,往後翻了個筋鬥,芭蕾舞裙在後空翻時看上去真是太可笑了。她在漂亮地落地時還哼唱著。“瞧見了?”

“好吧。瞧,PI,你讓我發冷,你能穿上更暖和些的衣服嗎?”

她大笑起來,這笑聲是對埃爾莎的模仿。而我也笑了起來,因為一件大衣出現了,完全和埃爾莎現在睡覺時蓋的那件柔軟的大衣一模一樣——有寬厚的腰帶和感溫的銀色大紐扣。

“謝謝。”

我端起埃爾莎冷掉的咖啡,將它放在微波爐邊上,然後回到桌前。那哼唱與電子交響再度響起,輕柔到變成了背景音。在接下來的四個小時裏,我將大量數據仔細地傾入PI,創建首字母聯結,以便追蹤完善。我看著機器顯示聯結已形成,信息已存档並可交叉對照,關聯已指定。我揉了揉眼睛,突然很渴望溫暖的食物和冰涼的啤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