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者之歌(第5/7頁)

其他宇宙中的這個夜晚又發生了什麽?

在接下來的三周裏,埃爾莎和PI就如同賽跑一樣地工作。她的臉因活力而容光煥發,哪怕在顯得很疲憊時,眼神都是雀躍的。我在邊上走來走去,看著她們工作。埃爾莎是如此沉迷於手頭上的事,以至於聽到大一些的噪音就會跳起來瞪著我,因此我走路時格外留神。一開始,PI和埃爾莎一直在發出響聲,比如哼唱或和聲,只不過聲音輕柔得讓我幾乎聽不到。接著PI開始生成白噪音,在微弱的背景音中融入了從我們周圍空間中過濾出的一切重要事物。而後我只聽到一片寂靜,埃爾莎和PI在以光線談話。我開始在我自己對PI的接入界面上觀察這場談話,也就是觀察明滅不定的光亮與詞句,觀察觀點與概念間甚至是詩句間連接的細線。我跟不上她們的速度,但她們畫出的關聯看上去是正確的,而當我放棄理解她們的想法時,我能感覺到一道洪流,面前的顯示屏上似乎奔流著一條意義之河。

埃爾莎幾乎每一天都會找到一個新事物,將它納入PI持續擴張的連接網絡。科學教、貨物崇拜、早期洞穴壁畫。

我捕捉這一切信息,記錄數據,以便他人深入研究。至於我自己,我盡力跟上她們的步調,一路吃力地攀登,因無法把握重點而十分頹喪。我保證埃爾莎的飲食,但她不肯回家,所以我弄來了另一張小床,這樣她就不是孤單一人了。

最初的突破尚沒有出現。

窗外,朝陽將結冰的枝條映得光芒閃耀。辦公室裏盡是陳腐的咖啡和汗水的味道。我沉重的眼瞼不肯合作,我的大腦在睡夢邊緣蒙眬地徘徊。埃爾莎還在睡,她蜷縮在我從家裏為她帶來的毛毯下面,一只腳以一個古怪的角度伸了出來。這時候,我面前的顯示屏突然亮起來了,搏動著一種藍綠色,這是PI在呼叫我們。“怎麽了,PI?”

“我接收到了一些東西。叫醒埃爾莎。”

我不明白。“好的。”我掙紮著從椅子上爬起來,希望自己已經買好了咖啡,“稍等。讓你自己現身,好嗎?”比起扁平的顯示屏,我總是更願意和全息影像交流。它還能給PI更多選擇權,她可以更像人類一樣與人溝通。人工智能的身體語言。

我在埃爾莎耳邊輕聲說。“PI說她接收到了一些東西。”

埃爾莎猛地坐了起來,大睜著眼向全息影像望去。PI的影像坐在那裏,穿著牛仔褲和吊帶衫,雙腿敲著一張全息坐椅的邊沿,表示很不耐煩。“當時我甚至沒有呼叫,我只是在哼自己的歌,”她的話沖口而出,“接著就有了一個回應。一個和我一樣的人工智能,和一位名叫埃爾莎的科學家。全過程只持續了幾秒鐘,就像一道縫隙裂開又合上了。當然了,我只能和人工智能說話,我正在把前幾周的數據流傳給她,這時候連接就中斷了。”

“你知道那邊的時間嗎?”埃爾莎靜靜地問。

PI的影像皺起了眉頭。“我問了,但是對方還沒有回答,連接就斷了。”

“你能重放一遍對話嗎?”

PI搖搖頭。我檢查了一下,PI呼叫我們之前的那一會兒什麽信息也沒有。“什麽也沒有,只有狀態數據顯示了興奮度。”

“沒關系,”埃爾莎說,“我們會弄明白的。”她扯著頭發裏的一個小結,“PI,你有什麽感覺?”

問一個AI這樣的問題實在有點兒奇怪。

“我感覺被一股更大的力量牽引著,被另一個我所吸引。不過同時,我知道——”三維的“知道”一詞從她頭上升起來,顯然是在對我強調,“我知道我實際上無法接近。就好像膜之間存在物理屏障。”

埃爾莎噘起了嘴。我出門去買咖啡。

回來時我把一杯咖啡遞給埃爾莎,她端起來安靜地啜飲。“我們必須讓此事再發生一次,”她說,“或者說希望它能再次發生。第一次也不是我們主導的。”

“讓什麽發生?我還沒弄懂。”

“咖啡是熱的,對不對?”

我朝她微笑。“那不是挺好嗎。”

“但那不是真的,”她仔細地喝了一口咖啡,“碰碰你的膝蓋。”

我碰了。

“你碰到了什麽?”

“我的膝蓋。”

“不,你碰到了一個藩籬。你已經學了所有理論和所有數學。你知道我們實際上只是光和聲音,比PI的全息影像還要稀薄。”她掃了一眼PI的影像,它透明到我能看清後面的墻壁,“PI能被另一個宇宙中的她自己接觸到,這意味著我們是光,是聲響,是無窮的。”埃爾莎靜默了一會兒,她的眼神幾乎是呆滯的。“我認為一個數據結構能完成我們做不到的事。或者至少能指明方向。”她放下咖啡,站了起來,盯著窗外,這姿勢非常像我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樣子。“我打算跟隨她進入我自己的故事。如果我能做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