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7/13頁)

“梁布亞,”加文這樣稱呼他們的目的地,“意思是‘古洞’。”加文解釋了他們的設想——事件是如何發生的,即所謂‘情境’。悶熱的雨林環繞四周,於是兩三個古人類進洞穴乘涼休息。或者,也許天在下雨,於是他們進洞穴避雨,只是雨沒有停,而河水泛濫了——它現在有時仍會泛濫。於是他們被上升的洪水困在了洞中,溺死的屍體被埋在了泥漿和沉積物裏。

他們在沉默中繼續往前開,保羅預感到加文將說出第三種可能。“又或者,他們是被吃掉了。”

“被什麽吃掉了?”

“Homo homini lupus est,”加文說,“人即他人之狼。”

他們越過一條上漲的河流,水升到了車門底部。當時保羅覺得水流抓住了吉普車,扯著它,危險如影隨形。加文詛咒著,指關節攥方向盤攥得發白,盡力讓車待在淺水裏。當他們上了河岸時,他說:“你得讓車頭直指北方。如果偏離了幾英尺,這家夥就會翻倒在河裏。”

保羅沒問他是如何知道的。

河岸這邊就是營地了。研究員都戴著寬沿帽或紮著大頭巾,有老有少,兩三個打著赤膊。一個黑發的女人穿著白襯衫,坐在自己帳篷外的一條原木上。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結實的靴子。

每個人都轉頭看向吉普車,當車子停下來時,一小群人聚集過來幫助卸貨。加文介紹保羅與眾人認識。八名研究員,另外還有兩位仍然在洞穴裏的工人。他們大多數都是澳大利亞人,還有印尼人和一個美國人。

“爬蟲學,兄弟。”其中一位握著保羅的手說道。他個子矮壯,留著紅胡子,頂多二十二歲。保羅對他的名字左耳進右耳出,但是忘不掉他的自我介紹。“爬蟲學,兄弟,這是我的專業,”小個子男人繼續說,“我在這事裏攪和,是因為麥克馬斯特教授在這裏。澳大利亞新英格蘭大學畢業。”他的尖鼻子直指向他的下巴,笑起來嘴有兩英尺寬。保羅立刻喜歡上了他。

他們終於把吉普車上的東西都卸完,加文轉向保羅,說:“現在,我想是時候進行最重要的介紹了。”

步行到洞穴的路程很短。犬牙交錯的石灰巖從密林中支出,上方覆滿了藤蔓,下方是一張黑洞洞的大口。巖石像老象牙般發黃,清涼的微風包裹著他,他們進入梁布亞後就一路向下。剛踏入洞穴,保羅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適應其中的黑暗。穴腔有三十米寬,以闊口的新月狀向叢林展開懷抱。泥濘的地面,低低的洞頂,一開始沒什麽值得看的東西。在遠遠的角落裏,兩根棒狀物從泥裏斜戳出來。保羅走上前去,便看見了那個坑。

“是這個嗎?”

“是的。”

保羅摘下雙肩包,從塑料包裝裏拆出白色的紙質套服。“還有誰碰過它?”

“塔爾福德、瑪格利特,還有我。”

“我需要每個人的血液樣本,以便進行比較鑒定。”

“DNA汙染?”

“對。”

“我們意識到它的重要性後,立刻就停止了挖掘。”

“那也需要血樣。我需要在此挖掘過以及靠近過骨骼的所有人的血液樣本。我明天親自進行采樣。”

“我明白。你還有別的需要嗎?”

“獨處,”保羅笑道,“我不希望有任何人進入洞穴的這個部分。”

加文點點頭,離開了。保羅抖開了油布和吊鉤。如果采樣者就是挖出化石的人,那是最理想的;更好的情況是,骨骼還在地下時就已經采集了DNA樣本。在這兩種情況下,汙染會少得多。不過,無論如何汙染都是存在的。不管采取了什麽預防措施,用了多少油布,或是現場工作的人少到什麽程度,仍然會有汙染。

保羅滑進坑裏,前額上綁著電筒,白紙套服在潮濕的地面上滑過。他看不出這些骨骼是什麽——只知道它們是骨骼,並且半埋在土裏。不過對於他而言,這就是他需要知道的一切。材料還是軟的,尚未化石化,他必須非常小心。

工作花了近七個小時。他照了兩打照片,仔細記錄了哪份樣本來自哪個標本。無論這些東西屬於什麽生物,可以肯定的是它們的身材很小。他將DNA樣本封裝進小小的無菌膠囊裏,以便運輸。

當他從油布下面爬出來時,已經是晚上了。在洞外的火光中,加文是第一個發現他的。“你完成了嗎?”

“今晚的活兒完成了。我有六個不同的樣本,來自至少兩個不同的個體。再做幾天就能完成了。”

麥克馬斯特遞給他一瓶威士忌。

“現在慶祝會不會有點早?”

“慶祝?你在一個墳墓裏工作了一整晚。美國人在葬禮之後不是都要喝酒嗎?”

***

那個夜晚,保羅在營火邊聽著叢林的聲音和科學家們的低語,覺得歷史凝結在了周圍的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