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勒斯的先知(第6/13頁)

“我並沒有這樣的體驗。那麽,請原諒……”禮貌就像一堵能隔開他人的墻,這是他從母親那裏學到的。

“請等一等,”加文說,“在你離開前,我有東西要給你看。”他打開公文包的搭扣,拿出了一疊十寸的光面照片。

保羅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接著他從加文伸出的手中接過了照片。保羅看著那些照片,看了很久。

加文說:“這些化石是去年在印度尼西亞的弗洛勒斯島上發現的。”

“弗洛勒斯,”保羅輕聲說著,仍然在研究那些照片,“我聽說他們在那裏發現了奇怪的骨骼,但我沒聽說有人公布了那些發現。”

“那是因為我們沒有公布,至少目前還沒有。”

“這些骨頭的大小不對。肘骨怎麽會只有六英寸長?”

“骨頭的大小沒問題。”

保羅望向他。“為什麽找我?”就這麽一個問題,那道墻壁消失了,墻後面是強烈的渴望。

“為什麽不找你呢?”

這回輪到保羅擡起了一邊眉毛。

“因為你很棒。”加文說。

“別人也一樣棒。”

“因為你還年輕,不用擔心名望受損。”

“或者是個墊腳石。”

加文嘆息了一聲。“因為我不知道考古學該不該像現在這麽重要。這算是一個答案嗎?我們生活在一個狂熱分子都能當科學家的世界裏,告訴我,孩子,你是個狂熱分子嗎?”

“不是。”

“這就是原因。差不多就是這個原因。”

在世界之初,獨特造物的數目是有限的——自那時起,數目有限的物種就困滅絕而急劇減少。物種形成是自然進程之外的特殊事件,卻被歸因於創世的瞬間、真主的神跡。

——鑒定證人在異端審判中的證言,土耳其,安卡拉

飛往巴厘島的航程是十七個小時,包機前往弗洛勒斯還需要兩個小時,接著是花四個小時乘坐吉普車翻越陡峭的山嶺,深入叢林腹地。對保羅來說,這可能是另一個世界。雨落下來,停了,而後又落下來,將道路轉變成一種人必須與之抗爭的東西。

“總是這樣嗎?”保羅問。

“不,”加文說,“雨季時路況要糟得多。”

弗洛勒斯,花之島嶼。從空中俯瞰,它就像是一條從水中沖出的密林長帶,是澳洲與爪哇島間一串鏈珠群島的一部分。華萊士線——這是一條比地圖上的任何界線都要真實的分界線——向西綿延數公裏,指向亞洲和胎盤哺乳動物的帝國。而統治此處的是一位異世君王。

當他們進入魯滕市弗洛勒斯島西端的一個小鎮時,保羅已筋疲力盡。他揉著雙眼。孩子們在吉普車兩旁奔跑,他們的臉有著馬來人和巴布亞人的綜合特質——褐色的皮膚、牙醫夢想中亮白的牙。山鎮一足蜷在叢林裏,一足踏在山中。一道溪谷橫亙在居住區的邊緣,直落數千米。

眾人登記住進旅館。保羅的房間很簡單,但也很幹凈,他睡得人事不知。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沖了澡又修了面。加文在大廳裏和他碰面。

“環境有點惡劣,我很抱歉。”加文說。

“不,挺好的。”保羅說,“有床,有淋浴噴頭。我只需要這些。”

“我們把魯滕當作考古挖掘隊的大本營。以後的住宿環境就沒這麽豪華了。”

回到吉普車上,保羅檢查了自己的設備。他還沒有爬進乘客座位就注意到了那支槍,它黑色的皮套被膠帶粘在了駕駛室的門上。前一天它還不在那裏。

加文捕捉到了他的視線。“我們生活在瘋狂的時代,兄弟。這是個被歷史遺忘至今的地方,而最近的事件又讓它被記起來了。”

“什麽事件?”

“對某些人來說是宗教事件,對另一些人來說是政治事件。”加文揮揮手,“這個發現與科學界的自尊利害攸關,但不僅止於此。”

他們往北駛去,向下進入溪谷,將文明最後的浮華拋在身後。“你擔心有人會把骨頭搶走?”保羅問。

“對,這是我擔心的事情之一。”

“之一?”

“要裝作我們擺弄的只是一些理論是很容易的——在敵對科學家派別間的某些象牙塔中空想出來的想法,就好像全都只是智力練習一樣。”加文看著他,黑眼睛裏神色肅穆,“但接著你就看到了真正的骨骼,在雙手中感受到它們的重量,有時候理論就這麽死在指縫中了。”

通向谷底的小道一路都是斷線的之字形,偶爾是環形盤山路。在很長的路段上,懸伸出的枝條將道路裹成了隧道。叢林像一塊大濕布,拍擊著擋風玻璃,而這塊濕布不時猛地掀開,在邊沿露出的縫隙中,你可以看到好萊塢大片中那樣的山谷,它是可以代表世間所有山谷的典型,透過叢林迷離的華蓋,地面隱隱可見。在漫延無際的泥濘道路上,只要突然將方向盤打個左轉,深處的青翠就會撲面而來,致人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