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的聲音(第4/7頁)

主人回頭看看假主人,表情扭曲得猶如蠟像。接著,他輕輕放下貓,又搔了搔我的耳朵。“好好照顧它們,”他對假主人說,“我準備好了。”

中間的甲殼蟲扇動起翅膀,頻率快到我無法看清。主人抱住我脖子上松弛的皮毛,像母親小時候叼著我那樣用力緊摟片刻,然後松開了手。某種溫潤的液體濺落到我的皮毛上,空氣中飄散著濃重的血腥味。

主人倒下了。我看到他的頭顱懸浮在一個肥皂泡裏,然後被一只甲蟲吞下。另一只甲蟲則對假主人張開腹部。然後,他們都走了,只剩下我和貓孤零零地站在淌著血的甲板上。

***

與卡拉巴斯侯爵號對接後,貓把我叫醒。這艘齊柏林飛艇像鯨魚般吞下我們的蜻蜓。它就像一根水晶雪茄,納米材料的天藍色脊柱閃爍著淡淡的藍光。在我們下方六千米處,快城是一片霓虹璀璨的夜空,用升降電纜與停泊在這裏的飛艇相連接。我看到升降蜘蛛從很遠的下方往上爬,不由得長松一口氣。客人們還沒到齊,我們還不算太晚。我一直沒開自己的私人防火墻:我知道數不盡的消息正在另一頭等著我。

我們直奔實驗室。我準備掃描儀,貓則千謹慎萬小心地將主人的頭顱拿出來。掃描儀的分形刷從內穴裏伸出,分子大小的反匯編手指根根豎起。見它開始啃噬主人的臉,我別過頭不忍直視。我逃向虛擬現實,去做我最擅長的事情。

半小時後,我們準備完畢。納米裝配機吐出幾張黑色的塑料碟片,飛艇上的黃蜂機將它們送去音樂廳。我感到胃裏的金屬蝴蝶又開始折騰了。我們徑直走向化妝間。負責人已經在那兒等我們了:從地板上的煙蒂來看,他已等了一段時間。煙臭味讓我不由皺了皺鼻子。

“你們來晚了,”我們的經紀人說,“我希望你們清楚自己他媽的是幹什麽的。這場演出可比都靈克隆人的生日宴會重要多了。”

“你說得對。”我一邊接話,一邊讓化妝師艾內特幫我噴化妝霧氣。那味道弄得我鼻子癢癢,打了個噴嚏。我嫉妒地瞄了一眼貓:和平常一樣,它與自己的形象顧問相處得好極了。“我們簡直比耶穌還受歡迎。”

他們急匆匆幫我們穿上DJ的衣服。那是頂級西服手工縫制聖地薩維爾街的最後一位人類裁縫親手制作的。“真是身好行頭,”艾內特說,“帶了點兒紫的紅褐色。”她又說了些別的,但我已經聽不進去了。音樂已經在我腦海中響起,那是主人的聲音。

***

貓救了我。

我不知道它是否有意救我,直到現在我都很難理解。它弓著背,對我嘶嘶叫,然後跳過來撓我的鼻子——火辣辣地痛,就像一塊燒紅的炭。盡管虛弱,我還是大為光火。我狂吠,追著貓跑遍甲板。最終,我崩潰了,精疲力竭,意識到自己饑腸轆轆。甲板下,主人艙室裏的自動廚房仍舊在運行,我知道該怎麽要吃的。可等我回來,主人的身體已經消失:垃圾清理機器人把它扔到了海裏。就是那時,我知道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那天夜裏我獨自蜷縮在他的床上,床上殘存的神的氣味成了我的所有。此外,還有那只小動物。

那晚,在夢的彼岸,它來到我身邊,可這次我沒有追它。它坐在沙地上,用紅色的小眼睛看著我,等待著。

“為什麽?”我問,“他們為什麽要帶走主人?”

“你不會明白的,”它說,“至少現在不會。”

“我想知道,我想明白。”

“好吧,”它說,“你做的每件事,記憶、思考、聞氣味——所有事情——都會留下痕跡,就像沙地上的腳印。而且這些東西是可以解讀的。試想一下,你跟著另一只狗:你知道它在哪裏進食、小便,也知道它做的其他任何事。人類可以這樣解讀思維的蹤跡。他們可以記錄這些蹤跡,然後在一部機器裏制造另一部機器,就像你主人以前會觀看的那個沒有氣味的鏡像人。不同之處在於,鏡像狗會認為它自己就是你。”

“即使它沒有氣味?”我疑惑地問。

“它認為自己有氣味。如果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你也可以給它一個新的肉體。這樣等你死後,你的拷貝依然可以代替你好好活著,沒人瞧得出其中的區別。人類從很久以前就開始這麽做了。你的主人便是最早那批人中的一個。在很遠的地方生活了很多擁有機械身體的人。這些人永生不死,根據經濟條件的不同,體型也有大有小。即使是已經死去的人也能復活。”

我試著理解:沒有氣味,這太難了。但它的話卻喚醒了一個瘋狂的希望。

“那是不是意味著主人能活過來?”我激動得有些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