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賣給甕中人(第3/22頁)

每宗財富的聚集都像一台卓有效率的機器,以一百萬種方式與凡人的經濟相糾纏。在購買漢堡包、網絡服務、電影票、音樂、圖書、電子產品、遊戲、交通時,你都是在和延年甕打交道——錢從你的手裏轉移,經過他們的管線過濾,再被循環回這個世界,落入其他凡人之手。

但是,要想觸碰到最集中、最純粹的錢,可沒那麽容易。它就像是宇宙大爆炸之初的一種理論上存在的極致密元素,錢在如此集中之時,就不再發揮錢的作用。它如此集中,你撬下一小塊來,它便改變了形態。

利昂的諸多前任都精明聰慧。入甕人就是錢,就是國家,就是延年甕。他們詳盡研究過向這樣的人提供服務和產品的空間。諄諄教誨都來自這些失敗的嘗試——比如利用光線與空氣營造出森林效果的點子。

利昂受過良好教育,自然學過多維空間數學。他一直忙著在A特公司失敗發明圖表上畫叉,標出它們的共同點和差異的各個方面。漸漸浮現的圖形很容易理解。

他們已經嘗試過了一切。

***

布勞提甘的嘶鳴可能是利昂在整個職業生涯中聽到過的最侮辱人的聲音。

“不,你當然不能知道我們賣給入甕人的是什麽!這是交易的一部分——所以酬金才那麽高。誰也不知道我們賣給入甕人的是什麽。我不知道,掌管公司的老太太也不知道。這筆交易的經手人?他多年前就拿錢走人了,那以後誰也沒見過他,也沒有他的消息。隱名合夥人、優先股、控股權——但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們只能通過律師找他,這些律師再找另一些律師。據說那些律師要想跟他交流,只能靠寫紙條,紙條要留在皮特凱恩島上一個小墓地的一塊墓碑下,然後他們再靠手劃小艇來島上獲取他的指示。”

這種誇張讓利昂很難受。他在這個職位上才第三天,陽光斑駁、空氣清新的偽森林感覺已經像是舊健身包一樣充滿陳腐氣息(其實他桌子底下就有個舊健身包,等著他按時下班去免費健身房的那一天)。布勞提甘比這種誇張更讓他厭煩。

“我不是渾蛋,布勞提甘,所以不要把我當成渾蛋一樣跟我講話。你雇我來是為了幹活,可你對我只有差遣、調侃和遮遮掩掩。”他竟然不經意間押了韻,不過他就是擅長這種事。“我想知道的是:我明天還有沒有那麽一個理由要來上班?還是我坐在家裏領工資就行了,直到你受不了我白拿錢,把我炒魷魚為止?”

這話不完全是由衷的。利昂的工業心理學背景很不錯——他在學校是全優,還獲得了博士後的邀約,可他對這些東西的興趣遠不如把說服他人的有趣學問應用於實際。他知道布勞提甘是在給他施壓,想看他的潛能底限在哪裏。廣告人最擅長這個——如果你能用甜言蜜語讓人渴望某樣東西,那你也能哄騙他同樣強烈地憎恨某樣東西。這就是一枚硬幣的正反面而已。

布勞提甘假裝憤怒,但利昂已經花了三天研究他的話,看得出這種情緒和他的所有其他方面一樣虛偽。利昂謹慎地翕動鼻孔,挺起胸,擡起下巴。他將自己的怒火作為商品出售,把它當成薯片、合法的證券、非法的減肥藥。布勞提甘也想出售怒氣作為應對。利昂堅決不買賬。可布勞提甘買賬了。

“有個新的。”他密謀般低語道。

“新的什麽?”利昂也低語問道。他倆仍然氣鼓鼓的,顫抖著用肢體語言傳達憤怒,但利昂讓自己大腦的另一部分來處理這件事。

“新的怪物,”布勞提甘說,“他才一百零三歲就入甕了。是最年輕的入甕者。不是他計劃的。”他擡起頭,低頭,向左看看,又向右看看。“是一次事故。簡直不可能的一次事故,但他確實經歷了這麽一場事故,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它不是事故。”利昂說,“警察?”完全不受布勞提甘發電報似的講話風格影響是不可能的。這也是一種說服能力,他很清楚。一旦你的說話風格變得和他一樣,你就能理解對方。反之當然同樣成立。他們在同一個身份上相聚,彼此聯系起來。這種關系很強烈,就像是同事之間的補償性愛。“他是三重君主。非洲的一個共和國、一個島、還有某個波羅的海小國,在國際元音線的另一側,那裏的語言發音佶屈聱牙,凈是輔音,Mxyzptlk什麽的。他們因為他在世貿組織和聯合國受到懲罰——專門為他制訂了整套整套的國際貿易法。所以不是普通警察,是外交上的事了。還有,他當然沒死,所以事情就更復雜了。”

“為什麽?”

“死人會成為公司,由董事會管理,而董事們的行為就算不是理性的,也是可以預測的。活人嘛,浮誇多變,難以預料。不過,換句話說——”他擺擺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