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佛本是道(第3/6頁)

徐嗣低頭抿了口茶,“事情不是這麽簡單。我在江西入道後,很快得到師父賞識,對我悉心教誨。中國現存道教分正一派和全真派,我們屬於正一派。幾年後師父推薦我到玉虛宮繼續修行。到玉虛宮後不久,我便得到道眾認可,道行也頗有精進,直到幾年前成為觀主至今。”

範哲隱隱察覺出一點兒什麽,“這一路都挺順利,看來你選擇的追尋大道的方向蠻正確。”範哲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至少對你來說是這樣吧。”

“我當然是一心向道,這點沒有疑問。”徐嗣深吸了口氣,目光中有奇特的光點閃現,“我承認回過頭看這一路,的確走得很順利,可問題在於,我的道友當中比我向道之心堅決的大有人在。”

範哲若有所悟,“我有些明白了。你是說以前求佛的經歷對你後來悟道有助益?”

徐嗣沉默了片刻,“是的。其實這也正是一幹道友的看法,包括我道門的師父。他們認為我其實在佛門的時候就已經有所開悟,只是在轉入道門之後心性正好得以發揚光大而已。實際上前者才是最難的,無數人窮盡一生也不得開悟是很平常的事情,至於開悟後的提升與精進反而是一個水到渠成的過程。”

範哲臉上突然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這麽說的話,有件事我就更不明白了。”

“什麽事?”

“既然你在佛門就已經開悟,那應該算是已經從此找到了人生的寄托。為什麽又要轉而入道呢?總不會是因為某位道友恰好救過你一次吧。”

“關於這一點,我想過很多。許多人覺得和尚似乎很輕松,不用上班勞動,無非坐坐禪念念經之類。其實這是誤解,我們每天的功課都很繁重。剛出家時有許多體力勞動,修為漸長之後,誦讀經書成為主要的功課。”徐嗣似乎沉入回憶當中,臉上露出平和的微笑,“外人是很難想象佛經的浩繁的。現在一個大學生四年裏的基礎課加專業課一般有二三十門,直到畢業,大約需要讀通幾十上百本教科書吧。相比之下,佛經的數量就只能用可怕來形容了。當年玄奘回國後翻譯了佛學經典七十四部,一千三百三十五卷。清朝末年,上海頻迦精舍校刊《大藏經》四十帙,四百一十四冊,一千九百一十六部,八千四百一十六卷。而從1982年開始,編印出版的《中華大藏經》的漢文部分就有四千二百多種,兩萬三千多卷。說實話,僅僅是讀完這些典籍,就已經大大超出了一個人的生理極限,更不用說全面掌握。所以我們讀經時,師父會根據各人稟性區別引導。我出家的寺廟的西配殿有一個幾人高的轉輪藏,是一個在石彌台座上的八面木頭櫃子,其實就是個可以轉動的藏經書櫃。每一面都有小佛龕似的藏經書屜四十五個,總共就是三百六十個藏經書屜,內藏三百六十部經書,包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大寶積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大金色孔雀王咒經》,等等。從受沙彌戒的第二年起,師父說我有慧根,允許我每天讀一屜書經,一年差不多正好讀完轉輪藏的全部三百六十本經書。”

“那就是一天要讀一部?”

“佛教原始經典都很精要,一般不長,比如《金剛經》不過六千余字,玄奘譯本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不計標點更是只有區區二百六十一字,不像一些後現世的闡釋經文都是長篇累牘。師父那時的意思是讓我通讀這些經典,能理解多少是多少。我剛才說過,這個藏經櫃是可以反復轉動的,就是說經書可以一年一年地讀下去,永無止境。”

“你還是沒有告訴我,你為何棄佛而向道?”範哲謹慎地開口問。

“不不,你誤解了。我並不是因為向道而離開佛門,實際上,當時我腦子裏裝滿了佛教經典。雖然我的身心從裏到外都願意接受它們,但我能感覺到自己同它們依然是疏離的,沒有發生真正的聯系。我能夠流利背誦其中的絕大部分,但真正理解或者說覺得自己能理解的依然只是其中少部分,它們中的許多東西仍然徘徊在我的靈魂世界之外……”

“你不是說有很多闡釋經文嗎?可以幫助你理解吧。”

“那些經文我看過許多,結果我感覺這些還是別人的東西。後來某一天,我突然醒悟到,這些佛經對我而言並非‘之外’,而是‘之上’,是一種高於我的世界的東西,以我的心智還無法理解。他人注釋的經義雖然更淺顯明白,但卻並不能彌補這種級差。就像很多人都讀過一本叫《增廣賢文》的小冊子,裏面收集了許多古人總結的人生哲理。在前些年的國學熱裏還有出版這個當兒童啟蒙教材的,但這顯然很荒謬。那本書裏的每句話都可以當作一位歷經世事的老人的人生總結,對著不諳人事的小孩子講授這些哲理,只會讓他一頭霧水,不知所措。那時的我就像是一個懵懵懂懂的黃口小兒,而那些佛經就是寫滿了‘玉壘浮雲變古今’等道理的《增廣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