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佛本是道(第4/6頁)

範哲下意識地點頭,他不禁想起自己在研習基督教經典時的相似經歷。

“總之因為種種機緣,我成了一名道士。道教全真派的戒律要多一些,而我所在的正一派的戒律相對寬松,結婚生子都允許。不過這絕非意味著某一派就更正統,實際上戒律從來就不是根本性的東西。這和佛教的情況類似,大乘佛教的戒律種類和數量遠遠多於小乘佛教,但小乘佛教卻更接近釋迦牟尼的原始本意,佛教界甚至還有‘大乘非佛’的說法。”

“那反過來呢?”範哲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什麽反過來?”

“我是說,既然佛門的經歷對你求道有幫助,反過來求道的過程對你也應該有幫助吧。”

“你說得不錯。如果從老子算起,道教在中國的歷史至少有兩千多年了,而更關鍵的地方在於,中國的古老傳統文化正是從那時起變得成熟並一直影響至今。老子的《道德經》是先秦諸子分離前的一部著作,被當時諸子共同尊奉。後世研究者基本都認可《道德經》構成了我國歷史上首個完整哲學系統,一語萬端,可謂‘萬經之王’。直到現在,它也是有史以來全世界除《聖經》以外被翻譯最多的一部經典。所以說,道教同中華文化的關系實在太緊密了,我之所以入道,這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範哲心中的謎算是解開了一些,他起身為茶碗續水。月光從窗戶和透明的頂棚照進來,這時他才發現天早就黑了,房間裏一直沒有開燈,雖說在月色中品茗也別有意味,但範哲還是順手擰開了桌上的台燈。

“那你說的……線索又是指什麽?”範哲問話的時候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發抖。

“說起來也並不神秘,要發現這條線索,只需要明白佛與道本質的差異是什麽。”徐嗣神秘地豎起右手的食指,“就道教而言,本質上是否定死亡的,它將死亡列為失敗,是‘凡’的表現。道教武當派祖師張三豐在《無根樹》裏曾說:‘順則凡逆則仙,只在中間顛倒顛。’而反觀佛教,常說的卻是‘成、住、壞、空’,它認為世間萬物總會經歷誕生、持續、破損,而後歸於虛空。其實道家極度厭惡並試圖否定的死亡就相當於佛教所說的‘空’,但在佛教裏,不僅承認‘空’的存在,而且更認為‘空’恰恰是包括整個世界在內都無法超脫的最終宿命。”

“聽起來佛教更悲觀些。”

“但是也更冷靜。”徐嗣白眼一橫,“你不覺得這正是佛教與你們基督教相通的地方嗎?”

範哲渾身一震,他覺得有一個光點從腦子裏的什麽地方劃過,但稍縱即逝。他張開口囁嚅了一句,但連他自己也沒聽見發出的聲音。

“你怎麽了?”

“哦,沒什麽,突然想起一些東西。”範哲平靜了些,“你是說佛道兩家最大的區別就在於此?”

“是的。對於世界的看法,佛教總是悲憫的,而道教則帶有一種本質上的樂觀。道教也提出世,但道教所謂的出世指的是對人世間功名利祿的克制,但對於生命、對人生本身卻是充滿樂觀積極的態度。不誇張地說,是樂觀得有些過分。”

“為什麽這麽講?”

徐嗣眨了眨眼,“你想想看,道教追求的是長生不老、肉體成仙,世上還有比這更樂觀的想法嗎?”

範哲一滯。的確,從這個角度看,中華道教是正大宗教裏對人生最樂觀的一支了。他沉默了一會兒,“但是,你還是沒有告訴我那條線索是什麽。”

徐嗣狡黠地揮揮衣袖,“言及於此,如果真的存在這樣一條線索,那麽你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你之所以還沒能很清楚地看見它,只是因為你還沒有做好面對它的準備……”

“怎麽講?”範哲聽得如墜迷霧。

徐嗣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換了話題,“知道為什麽我願意同你交往嗎?”沒等範哲答話,他就自顧自往下說,“南京宗教界這邊有不少人說我很孤僻,這個我從不否認,我認為追求信仰的人本就應當孤獨。不過就因為我孤僻,所以我一直覺得你這人不錯。”

“為什麽?”

“我們的信仰當然不同,但我覺得我和你對待信仰的態度卻是相同的。我們是虔誠的信徒。”

“這是當然。”範哲毫不猶豫地承認。

“但現在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信徒是多數嗎?”徐嗣很坦率,“說實話,在中國這片土地上,我覺得你所在的領域要幹凈些。承認這個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在道教和佛教這邊,本就有很多動機復雜的人,引導信眾的方法有很多,也充滿功利誘導。當然了,我們對此也有解釋,比如佛教界常說因為眾生根器千差萬別,故而需要設計諸多‘方便法門’,只是為了讓信眾生出信心與歡喜心,從而得度。這聽起來頗有幾分道理,但在實際施行中,有時卻成了降低門檻迎合信眾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