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冰河實驗(第4/5頁)

杜原和冷淮望過去。的確,那些人無論身材還是行動時展現出的敏捷性都和馬裏安有著很大不同,就像羚羊之於河馬。

馬裏安笑了笑,“他們和我有共同的祖先,就生活在這片土地上。你們是不是覺得我很不幸,比他們多了這些疾病?”馬裏安收起笑容,“可是理智卻告訴我,不管被這兩種疾病如何折磨,我都應該衷心地感激它們。”

“為什麽?”杜原有些吃驚地問,他從來沒有聽到過有人會感謝疾病。

“你們忘了我是美國人嗎?”

冷淮似乎想到了什麽,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的祖輩曾經是黑奴?”

馬裏安的嘴角牽扯了一下,“準確地說,我是‘Black People’,這個詞在美國特指黑奴的後代,同所謂的‘African American’(非洲裔美國人)意思完全不同。當年每運到美洲一個奴隸,就有五個奴隸死在追捕和販運途中。數百人擠在無比悶熱的船艙裏,飲水、食物及衛生條件都極差。從西非的尼日河三角洲起程,橫渡大西洋,到達北美洲西印度群島,即使順風時也需要七八個星期,這個過程中不斷有人死去。具有糖尿病基因的人耐饑能力更強,而具有高血壓基因的人耐脫水能力更強。我的那位黑奴祖先剛巧有這兩種基因,於是他在這種地獄般的選擇過程之中存活了下來,沒有像別的同類那樣被拋屍大海。當然,作為他的後代,我遺傳了這兩種疾病。”馬裏安的嘴角冷酷地再次抽動了一下,“你們看,從嚴格的邏輯意義上講,對於每天無時無刻不在折磨我的病魔,我難道不應該心存感激嗎?”

幾個人都沉默了,這個世上根本就沒人能解答這樣的悖論。

“還是說正題吧。”馬裏安看著冷淮,“你的眼光很厲害啊,我的確不是普通研究機構的人員,我現在為美國軍方工作。上面通知我的時候,只告知了那位司長的身份,不過我能看出雖然他從身份級別上更高一些,但他知道的東西卻比你們少。”

冷淮遲疑著點點頭,“你的眼光也很厲害。”

馬裏安略帶得意地笑了笑,“參加這個實驗是我自己要求的。哦,從這裏向東不遠就是邊境線,再過去不遠就是馬拉維——我的故鄉。所以我很樂意在這裏工作。”

“以前我去過馬拉維湖。那裏的景色令人難忘,像是人間天堂。”冷淮說。

“謝謝你對我故鄉的贊美,說實話,那裏……”馬裏安的神色變得有些迷蒙,“的確如夢幻一般美麗。可惜,這一切都將被改變了。”

“那你都知道些什麽?”冷準不想繞彎子,直奔主題。

“我基本可以確定你們兩位的身份。在這裏我已經接待過好些來自不同國家的人,有俄羅斯人、澳大利亞人,還有巴西人,他們同你們一樣,都是中美主導的多國合作項目中的參與者。”馬裏安狡黠地眨著眼,“我也是參與人員,雖然目前我參與的是外圍工作,但我卻是世界上最早見到‘拂石猜想’的人之一。哦,我不確定你們認不認識托羅先生,據我所知,他是美國政府與中國政府的首席聯絡人。那時候我是他的一名助手。”

杜原和冷淮面面相覷,他們都感到一絲意外。

“我說的是實情。當年我親眼見到了拂石先生的論文,只是那時的我完全把它當作了民間科學愛好者的狂熱夢囈。”馬裏安有些不安地說,“那個時候美國國家大氣研究中心每年都接到不少研究星相學與氣候關系的的文章,由於先入為主的成見,我草率地將‘拂石猜想’歸為了那一類。現在看來,這是我犯下的一個大錯。如果有機會見到拂石先生,我一定要表達自己的歉意。”

杜原看了冷淮一眼,說:“這不怪你。我們國內那個時候也無人理解拂石先生的觀點。”

杜原隱匿自己身份的回答讓冷淮頗感滿意,看來前段時間的訓練沒有白費。

馬裏安接著說:“當時SKA系統還在論證選址階段,而更關鍵的地方在於,嚴格說來,太陽系早在四百五十年前就已經與天年遭遇。當時地球已經進入了二疊紀塵雲的勢力範圍,直接導致了全球範圍內的一次小冰河期。哦,那時候正好是你們中國的明朝晚期吧?”

“的確,從伽利略造出第一台望遠鏡到現在也只有四百年。現在看來,人類整個現代科技史其實都籠罩在天年當中。科學帶來的視野擴展讓人類狂喜,但卻沒有人想到過,他們所看到的一切早已被天年遮蔽。”杜原感慨道,“就像我們中國的一句古詩: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馬裏安的眼裏泛起亮光,“對於在地下溶洞裏度過一生的盲魚來說,光明是不可思議的存在。所以,對於拂石先生,我一直抱有真誠的敬意。當所有人都被籠罩在霧靄中時,他竟然能夠憑借智慧洞察到整片烏雲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