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問題(第5/18頁)

那是多遙遠的事了啊。自從十歲的時候媽媽去世,他們好像再也沒有這樣的好時光了。八年,就像一輩子那麽遠了。

“林草木小姐,”調查員將草木從回憶裏拉出來,“請回答我的問題,你哥哥和你父親的關系惡化有多久了?”

“他們……不能叫關系惡化,”草木說,“只能說是爭吵多了一些。”

“那麽,他們的爭吵變多,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調查員又問。

“最近這兩年一直這樣吧。自從我哥哥退學開始。哦,不是,其實是從他退學前就已經開始了……再往前也有一些。但是沒有什麽特殊的,一直是這樣的,只是正常的……爭吵。你知道,就是那種,正常的爭吵。”草木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爭吵的過程中,你哥哥是否說過威脅你父親的話?”

“沒有,絕對沒有,”草木脫口而出,但瞬間之後自己也覺得不那麽確信了,“也不是,也有氣頭上的一些口不擇言,說是威脅可能不合適,就是一些氣話。”

“例如‘我要殺了你’?”

草木心裏的絕望感又升騰起來:“真的只是一些氣話!我哥哥絕對不會殺死爸爸的。”

調查員伸出手,在草木額前揮了揮,就像陳達經常做的那樣,手心裏也出現一連串激素測定指標。這個熟悉的動作以往一直是讓草木安定和信賴的動作,但此時卻讓她愈加抑郁。調查員在手心做了幾個操作,然後又開始提問。

“那麽陳達呢?”調查員問,“最近這段時間,陳達和你父親是否有過沖突?”

林山水

林山水對調查員的質詢感到非常憤怒。

他確信自己什麽都沒有做,可是沒有人相信他。

山水看著面前坐著的沒有表情的調查員,非常想過去把他的腦袋揪下來。那樣一片空白的面孔,機械的聲音,沒有語調變化卻讓人感覺出傲慢的語氣,一副確信他是兇手的樣子。所有這一切都讓人生氣。可是他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做出沖動的事。

他沒有殺死父親。當時父親心臟病又開始發作,需要服藥,他去客廳給他倒水,可當他端著水杯回來的時候,父親已經倒在地上,胸口流出暗紅色血液,像一條蛇緩緩爬過地面。他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水和血液混在一起。他很快發現,父親是被站立在書桌旁的雕塑的長槍刺中胸口。那是一個中世紀騎士盔甲的雕塑,有一柄足以亂真的長槍。他發瘋似的跪下開始堵住父親的傷口,可是那傷口太深,汩汩湧出鮮血。

父親怎麽樣了?聽他們說,還在醫院昏迷不醒?

林山水還記得自己當時的一切步驟。他又急躁又冷靜,動作已經有些慌張,碰倒了3D(三維)打印機,但是心裏是清醒的,知道要啟動急救信號,還從書桌上找到了一鍵呼救的按鈕。他只是沒留意陳達是什麽時候從什麽地方出現的。

他現在確信陳達一直在附近不遠的地方,否則不會這麽快悄無聲息地出現在現場。他也許就躲在房間窗簾的背後?山水不確定自己進入房間的時候窗簾的樣子了。

“我再跟你說一百遍!”山水朝調查員咆哮道,“不是我幹的!我什麽都沒做!是陳達,是那個家夥幹的!你們需要把他銷毀!我要向公司投訴!”

是陳達把這個家毀了的。林山水固執地這麽認為。

陳達是在山水十六歲的時候出現在家裏。那個時候媽媽剛剛去世不久,約莫只有一兩年,山水還沒有完全適應突然殘缺的家,家裏就出現了一個不速之客。看不出陳達的年齡。他年輕,但沒有確切的年齡特征,臉上帶著所有機器人特有的疏遠而禮貌的笑容。看上去有一點僵,山水從一開始就不喜歡。

“這是陳達,”父親說,“從今天開始幫助咱們管理這個家。”

林山水本能地想要反對,但父親說,陳達是家人,他植入了有關這個家的很多記憶,雖然是男孩的樣貌,但可以替代母親照顧他們。山水不能接受,媽媽怎麽可能被替代。

從某種角度講,陳達確實代替了媽媽的一些工作。他指揮家裏的各種智能設備打掃衛生,也給全家人準備衣食和保健藥品。他觸碰那些曾經專屬於媽媽的智能設備,占據她的位置。可能這就是為什麽山水對他非常抵觸。

“不許動!”他曾經朝陳達大喊,“你不許碰那個烘幹機!那是媽媽的!”

山水知道陳達幫助他家做了很多事。如果沒有陳達,以他自己的懶散、父親的心不在焉和妹妹的情緒化,這棟三層樓的大房子早不知道臟亂成什麽樣子。即使有智能設備,他們也不會自行管控。如果他不來,也必須有人來做這些事。但山水就是對陳達有抵觸。

或許,或許是因為,父親曾經有太多個夜晚叫陳達進入工作間陪他工作。那些漫長寂靜的夜晚,山水和草木只能自己在空曠的客廳看電影、做運動,但陳達能在工作間陪父親工作。橘色的燈光從門縫裏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