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5/10頁)

但是,朱莉安娜想,那些穿馬甲的紳士們永遠登上了歷史舞台。你的偶像隆美爾和托特博士,他們只是在戰後清掃瓦礫,建設公路,讓工業重新啟動。他們也給了猶太人一條活路,這真是幸運的出人意料的大赦。猶太人忙不叠地拼命幹活。直到1949年,無論如何……隆美爾和托特退出舞台,歸隱田園。

難道我會不知道?朱莉安娜想。難道我沒有從弗蘭克那兒聽說過這一切?我不需要你來告訴我納粹統治下的生活怎麽樣,我的前夫過去是猶太人,現在還是。我知道托特博士是一個極其謙恭溫和的紳士。我知道他想給那些在戰爭廢墟中掙紮的滿眼淒楚和絕望的美國男人女人提供工作——正當的、令人尊敬的工作。我知道他想讓每個人享有醫療保險,住上寬敞的房子,到旅遊勝地度假,不分種族和膚色。他是個偉大的建設者,而不是偉大的思想家……多數情況下,他完成了自己的夙願——他其實是很成功的。但是……

她的腦子裏清晰地閃過一個想法。“喬,《蝗蟲成災》這本書是不是在東部被禁了?”

喬點了點頭。

“那你怎麽會一直在讀?”她隱隱地有些害怕,“他們不是槍殺了那些讀——”

“那要看你是哪個社會集團的人了,看你是哪一類人。”

正是這樣。斯拉夫人、波蘭人和波多黎各人,他們聽的看的都受到很大限制。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自由要多一些。政府為他們的子女提供受教育的機會。他們可以去圖書館看書,到博物館參觀,去音樂廳欣賞音樂。但是即便如此……《蝗蟲成災》對所有人都是禁止的,不分等級。

喬說:“這本書我只在廁所裏看。我把它藏在枕頭裏。事實上,正是因為這本書遭禁我才看的。”

“你真勇敢。”朱莉安娜說。

喬懷疑地問:“你是在諷刺我嗎?”

“不是。”

他放松了一點。“你們在這兒很自在。你們的生活安全悠閑,無憂無慮。你們沒有受到舊時事件的影響。對不對?”他的眼睛嘲弄地看著她。

“你的憤世嫉俗害了你自己。”朱莉安娜說,“你的偶像一個個離你而去,你的內心無所依戀。”她把叉子遞給他,他接到手裏。吃吧,朱莉安娜想,要不連吃喝拉撒也放棄算了。

喬一邊吃一邊對著書點頭,說:“封面上說這個阿本德森就生活在附近。在夏延市。從這個安全的地點觀察整個世界,你說呢?讀一讀上面寫的什麽,大點聲。”

朱莉安娜拿起書,開始讀封底上的文字。“他以前在部隊服役,是一名中士,二戰期間是美國海軍陸戰隊隊員,在英國被納粹的猛虎坦克擊傷。據說他擁有一座像樣的城堡,他就是在這座城堡裏寫作的,城堡四周還布置了槍炮。”朱莉安娜放下書,說,“書上並沒有說他住在附近。我聽說他是個妄想狂,在住地四周安裝了帶刺的鐵絲電網,住所在山裏,很難找到。”

“寫了這本書之後,他這樣做或許是對的。”喬說,“德國要人看了這本書之後大發雷霆。”

“他以前就這樣生活。他在那兒寫書。他的住所叫——”朱莉安娜看了一眼書的護封,“叫高城堡。這是阿本德森對自己住所的愛稱。”

“那麽他們就抓不到他了。”喬說,一邊快速地咀嚼著,“他早有防備,真機靈。”

朱莉安娜說:“我覺得他寫這本書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如果軸心國戰敗了,我們可以想怎麽說就怎麽說,想怎麽寫就怎麽寫,就像從前一樣。我們是一個完整的國家,有一個公正的司法制度,所有人都按照這個制度辦事。”

讓朱莉安娜意外的是,這次喬理性地點點頭,表示同意。

“你真讓我看不懂。”朱莉安娜說,“你相信什麽?你想要什麽?你為那些殺害猶太人的魔鬼和變態們辯護,然後又——”絕望中,朱莉安娜一把揪住了喬的耳朵。她往起站的時候,也把他給帶了起來。他感到一陣疼痛,驚訝不已。

他們喘著粗氣,直視著對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讓我吃完你做的早飯。”喬最後說道。

“你還不願意說?還不告訴我?你當然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你明白得很,可你只顧低頭猛吃,裝著沒聽懂我的話。”她松開手。他的兩只耳朵被擰得通紅。

“你也是空談。”喬說,“不過也沒什麽關系。就像你說收音機裏剛才播的是空談一樣。你知道德國納粹黨人怎麽稱呼那些玩哲學的人嗎?雞蛋腦袋。因為那些自以為文化修養很高的碩大空腦袋很容易碎……在街上打鬥的時候。”

“如果你覺得我是那樣的人,”朱莉安娜說,“那你為什麽不走?你留下來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