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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藍色的晨光爬上了雜物間的窗戶。我覺得今天早點兒去上學可能會比較好。

我盡可能又快又安靜地穿起破燈芯絨褲子,換上松垮的運動衫,套進超大的外衣——它幾乎能填滿我的整個衣櫃,然後背起背包,爬上洗衣機。戴好手套後,我拉下了外頭還覆著冰的窗戶。在清冷刺臉的晨風中,我注視著起伏不平的活動板房房頂,覺得它們猶如海洋上翻騰的波浪。

周圍共計有二十二座活動板房,而姨媽家所在的這棟樓是最高的,比周圍的大部分建築都要高上一兩層。活動板房沒有真正的地基,它們就直接立在地面上,或者是架在原來的混凝土地基上,幾年來,在腳手架的加固下,它們還在雜亂無章地加蓋,慢慢向天空延伸。

我們住在波特蘭林蔭街,它像個又破又爛的舊錫盒,躺在四十號州際公路邊上慢慢生銹。這裏是俄克拉何馬城正在腐爛的下城區西部,而整個城市裏共計有五百多個疊樓亂糟糟地堆做一團,由回收來的鐵管、橫梁、鋼桁支架和步行橋連接在一起。還有幾台老式的起重機開到了疊樓群的外圍,不斷拓寬著這片垃圾場的占地面積。

我們屋子的最高層,或者叫“屋頂”的地方,覆蓋了一層破舊的太陽電池板,為下面的住戶提供著能源。還有一捆捆皺巴巴的軟管蔓纏在每棟樓中,它們是供水和排汙用的管道(一些外圍的疊樓還享受不到這種待遇)。陽光幾乎照不到疊樓的底部(就是叫地面的地方),樓與樓之間黑暗狹窄的縫隙裏滿是廢棄的汽車和卡車,它們的油箱裏空無一物,前進後退的道路也早已被堵塞了。

鄰居米勒先生曾告訴過我,我們居住的疊樓占據的地方,曾經是幾十座整齊排列的別墅。但因為石油短缺和隨之而來的能源危機,各個大城市裏都擁入了無數從周圍的郊區和農村來避難的居民,這導致了城市房屋的大量短缺。為了最大化地利用空間,某些人推出了這個天才的計劃——按照米勒先生的說法,叫“垃圾大堆疊”——就是利用加固的腳手架,把各種你想象不到的垃圾(你能看到樓層裏面夾著各種房車、集裝箱或者大眾的迷你巴士)堆在一起供人居住。這個創意很快風靡起來,然後全國各地的住宅小區很快都進化成了這樣的“疊樓”——一種由貧民窟和難民營組成的奇怪混合體。它們現在延伸到了各個大城市的郊外,住戶多是像我父母這樣離家的鄉下人——為了得到工作、電力供應還有可靠的綠洲網絡,他們紛離自己正在死去的小鎮故鄉,用他們最後的汽油(或者騎著他們的牲畜),拖家帶口地遷徙到了離他們最近的大城市。

我們這個區域的每一棟樓房都至少有十五層高。最近幾年,很多這種疊樓都已經長到了二十層或者更高。這讓人精神緊張。因為疊樓崩塌並不是什麽新鮮事,而且如果支撐柱歪了方向,多米諾骨牌效應會令周圍四五棟疊樓也跟著完蛋。

我們的活動板房地處疊樓北緣,就在一條破碎的高架橋旁邊。從雜物間窗口居高臨下地俯視,可以看見電車在裂開的瀝青地面上蠕動,將貨物和工人送進城市。陰冷的天際,一線陽光正在爬上地平線。我有這樣的習慣:無論何時看到太陽,都會提醒自己這只是一顆恒星而已。宇宙裏有幾萬億個這樣的星體,太陽不過是它們之中渺小而不起眼的一個。這能讓我換個角度思考問題。而這樣的思考方式,也是拜八十年代一部名叫《宇宙》 的科普片所賜。

我盡可能安靜地從窗口鉆出,抓住窗戶的下沿,爬下冰冷的外墻。活動房所在的金屬平台比房體大一點點,邊緣只有一足之地。我小心地向下探,終於站到了平台的邊緣上,接著,我伸手關上窗戶,把早已準備好的繩索纏在腰間,向著平台的一角緩緩移動。那裏的大型腳手架框架做成了梯子的樣式,是我進出姨媽家常走的路線。如果我願意,也可以走主樓梯,它沿著疊樓的邊緣往下,不過樓梯的支架松松垮垮的,總是會撞到腳手架發出當當的響聲,相當於在告訴別人,我來了。這很不好,在疊樓裏,你最好不要被別人聽到或看見,因為無論在什麽時候,這裏總是聚集著一群群的黑幫或者走投無路的劫匪——他們可能會搶劫你,雞奸你,最後還把你的器官賣進黑市。

攀爬金屬框架總讓我想起《大金剛》或者《漢堡時間》這樣的老遊戲。這想法幾年前就有了,那時候我首次獨立制作了一款雅達利2600的遊戲(這是我獵手生涯的裏程碑,其意義不亞於絕地武士制作出他第一把光劍)。我把那遊戲命名為“疊樓”,你得穿過一個個活動房樣式的垂直迷宮,收集廢電腦、糧票,同時避開路上的癮君子和戀童癖。這遊戲可比現實有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