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雲(第2/4頁)

一聲啼哭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何縱極像是被電擊中般低頭朝妻子懷中看去,那是一個尚未足月的嬰兒。一絲痛楚的神情浮現在何縱極的臉上,但只是一刹那而已,他低聲絮語道:“何夕,除了這個名字之外我什麽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如果來生我們還能成為父子的話我保證做一個好父親。”他擡起頭慘然一笑,“他還什麽都不懂,還不知道害怕死亡,這倒是讓我心裏好過一點。”何縱極揮揮手說,“你們走吧。”

威廉姆揮淚退下,心中已知此去便是永。何縱極揮動的手停在空中,久久不能放下。就在此時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了,美貌的斯拉夫婦人突然奔上前,將繈褓中的嬰兒塞到威廉姆的懷中。“帶他走。”婦人淒惶地嘶喊道,然後她迅速退到何縱極身邊,扯住了他的衣袖。何縱極用力掙紮想上前奪回嬰兒,但居然無法掙脫,末了他仰頭嘆口氣說:“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他又能到哪裏去呢。”

威廉姆不久便意識到何縱極預見的正確性。叛軍攻占首都後何縱極夫婦雙雙從容就死,但是叛軍發現何縱極的死反而加大了他的影響,世人都知道何縱極的兒子尚在人間,有人開始借著他的名義組織力量對抗叛軍。誰都明白消滅這種影響的最簡捷的方式便是找到這個嬰兒並且殺死他,於是大搜捕開始了。威廉姆很快發現世界之大卻已經無處容身,他和最後的追隨者們帶著何夕四處躲藏,但只堅持幾個月之後他便知道自己面前只剩下最後一條路。

以核聚變反應為能源的飛船的飛行壽命幾乎是無限的,同時,只要能源足夠,水和氧氣都可以循環使用,能源還可以支持模擬生態圈中的作物生長。一句話,能源足夠的飛船在某種意義上講相似於《魯濱孫漂流記》中的孤島。威廉姆懷抱孤兒,仰頭注視眼前高聳入雲的飛船,禁不住潸然淚下。與《魯濱孫漂流記》中不同的是,現在就連這座孤島本身也將是漂流的。它面臨的不是風暴,而是宇宙間永無止境的幽暗空間以及無數潛藏的危險。

……

何夕將目光從電腦屏幕上收回,每一次重溫威廉姆留存的日記對他來說都是難言的痛苦。何夕曾經試圖不要這麽做,但他很快發現這將導致另外一種痛苦。因為這些日記記錄著他的根,如果離開這些文字,何夕便無法知道自己來自何方,又將去向何處。在何夕生命中的前三十年,除了照顧他生活的電腦之外他無法與任何人交流,有時他甚至覺得自己就像是宇宙中一粒無根的灰塵。何夕曾經不止一次地試圖結束自己的生命,有一兩次若不是電腦及時發覺他就成功了。聰明的電腦後來自行總結了一個規律,那些日記雖然每次都令何夕痛苦不堪,但卻能很意外地令他掙脫死亡的誘惑,於是電腦便不定期地自動播放那些日記的片斷。從某種意義上講正是電腦的這個舉動才使得何夕活到了今天,但是這個舉動也結出了另一個果實,那便是仇恨。世上有無數的仇恨,但如果仔細分辨便會發現其實只有兩種。一種仇恨使人蔑視生命,另一種仇恨則使人頑強地活下去。

(三)

跳飛的原理在本質上是能量的瞬間轉化。

空間與時間的關系是宇宙最後的底牌之一,古往今來無數的智者為了翻開這張底牌而殫精竭慮。但是某一天,當某一位智者最後一次回首那些折磨了他一生的無數線索時他突然發現這張底牌消失了。於是他頓悟到時間與空間只是兩個概念中的幻象,它們從來就沒有真正存在過。真正存在的只有一樣東西,那便是能量以及能量的流動。宇宙可以沒有空間與時間(比如它誕生的時候),但能量卻萬古長存。

“宏圍”是菲星人的能源尺度,在他們眼中宇宙間的距離是以能量來計算的。如果一個宏圍的能量能夠將某個物體送到二十光年之外,那麽兩個宏圍的能量則可以將同質量的物體送到四十光年之外,但兩者所花的時間都是零。這便是跳飛。

“跳飛剛剛結束,一切正常。探測器已經出發。”紅毛簡潔地說道,他盡量不去看貓滿臉的譏諷表情。

“銀河系直徑超過八萬光年,恒星數超過一千五百億顆,你是不是準備全部都探測一遍。”貓捉弄地開口,“好在我的壽命還有至少兩千年,只是不知道我們的王子殿下有沒有福氣驗證你的判斷。”

何夕沒有搭腔,他當然知道貓所說的王子是指的他。當年威廉姆將他送入太空並沒有設定任何目的地,按照威廉姆的想法如果何夕能夠終老太空便是最好的結果了。但在二十多年的漂流之後飛船誤入到某處類似蟲洞的引力漩渦之中,結果被拋離到銀河系裏另一個完全不可知的地方。正是在這裏何夕與菲星人的遠征飛船相遇。菲星人很快查清了事情的緣由,從母星趕到的使節告訴何夕,菲星人願意幫助何夕回到地球,並且幫助他成為領袖,條件是地球從此劃入菲星帝國的版圖。由於跳飛的出現,菲星帝國的版圖不再保持傳統中的空間連續性,而是由若幹散落在廣袤的銀河系中的適於生命存在的小點組成。宇宙如此之大,而生命又是如此罕見,即使以菲星強大的能力在這麽長的時間裏也只找到了少數適宜的行星。而現在,菲星帝國偉大的女王已經發誓要將那顆還不知存在於何處的生命星球鑲嵌在她的權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