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候天賜的手型(第5/8頁)

希塔很悲傷。

“這裏的一切都很完美,就連地底下俗氣的會計計算機也是。”降落在散步道上的希塔,一邊整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一邊低聲嘟囔,像是在抱怨。

現在是格林尼治標準時間下午三點,而在偏離主區域的廣闊德墨忒爾已經是傍晚的模樣。希塔注意到,由於大氣層比較薄,黃昏是用紅燈營造出來的。

“中國庭園中牡丹盛開,風車下郁金香怒放著,向日葵群也很漂亮,菩提樹令我感到懷念。一切植物最美好的時期盡在此地——人工的。”她用指甲彈了彈散步道兩側盛開的蔓薔薇花。

羅布那特別的頭發染上了落日,宛如火焰般搖曳。他回答:“想調整到最美好的花期要費許多工夫。有些情況下不得不全面更換,實在沒辦法調整的植物只能藏起來。就像這個蔓薔薇的矮墻後,實際上是光禿禿的波斯菊田。”

希塔盯著毫無懼色的青年。他微微探出頭,像是話外有話。

她仰天嘆息道:“又拿我當傻瓜呢。”

“為什麽又這麽說?”

“這裏太完美了,我的壓力很大啊。你說你是我的粉絲,還說阿弗洛狄忒會全面支持我的公演。那我問你,你認為,現在的希塔·薩達維有資格自由使用這個完美的世界嗎?”

羅布的笑容不變,視線也沒有移開。

“人氣凋零的你,膽怯也可以理解。”

希塔心中一陣刺痛。是的,他說過,不要再自卑了。

“我知道,你被強迫進行低俗的表演,是觀眾離開的原因之一。但即使排除那些因素,現在的你,以前可以轉四圈的跳躍,現在兩圈就收了。”

希塔在紅色世界中站住了。

羅布迅速回身,惡作劇般地說:“拿你當傻瓜,生氣了吧?”

她沒有回答,雙手緊握在一起,怔在原地。羅布往回走了兩步,來到希塔身邊,牽起她細瘦的手,搭在自己的胳膊上。他沉默地走了一會兒,等待她冷靜下來。

薔薇矮墻變成了兩側的合歡樹。暮色將臨的青藍色中,樹木陷入了沉睡,葉子都合攏了,淡粉色的花猶如滿天的繁星。

迎面走來一對老夫婦。穩健的談笑聲斷斷續續傳到耳中。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出一定是滿足的微笑。

擦身而過的時候,羅布向老夫婦微微頷首示意,老夫婦回以溫和的點頭。

夫婦的身影遠去後,他輕輕拍拍希塔搭在肘彎的手。

“可是,我是你的粉絲,轉兩圈變成轉一圈也沒關系。因為我知道,希塔·薩達維這個人無論技術怎麽衰退,也可以通過表現力加以彌補。你問你有沒有資格使用阿弗洛狄忒,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多慮了。實在不行,我給你搞一場盛大的歡迎儀式怎麽樣?”

希塔輕笑起來。自己能向他展現出笑容真是太好了,她想。

“這幾年,你過得很辛苦。你對低俗的視頻加工痛心疾首,為了找回原本的自己努力奮鬥,結果卻弄得不像是原來的你了。這些我都看在眼裏。”

“這……”她咳嗽了幾聲,聲音嘶啞。

“不是這樣的。我一直都認為觀眾無關緊要。從小就是這樣。我跳舞,只是因為我想跳,現在也是一樣。我不想用那種糟糕的視頻取悅觀眾,但也從沒有想過要用真實的我去取悅他們。我僅僅是為了我心中的幸福舞動手足。”她抿嘴一笑,擡頭看著羅布,“就像你一開始就發現的,我把這場演出當作引退演出。我要做自己想做的。讓大家看到我上了年紀的模樣沒什麽關系,和視頻中的我不同也沒什麽關系,對我失望也無所謂。我就是要跳一場無視觀眾的舞蹈,和他們徹底訣別。”

羅布盯著路旁的果子,低聲呢喃:“當傻瓜呢。”

“哎呀,你幫我說了呀。”

“不是。我是說,是你拿我們觀眾當傻瓜。我說的引退和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

“那是什麽意思?”希塔厲聲問道。

羅布重重嘆了一口氣:“我想,疲憊煩惱的你因為不能跳自己想跳的舞蹈,於是在這場一切都能隨心所欲的演出中獲得滿足而引退,那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用引退這一最後手段來把觀眾貶為傻瓜,這就不一樣了。”

“你剛才到底有沒有聽我說?我說了我本來就不會取悅觀眾,是只為了自我滿足而起舞的舞者!”

希塔想要甩開羅布的手,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羅布以男人的力氣緊緊地按住了。

“那為什麽反對視頻加工?既然只要按自己想跳的跳就能滿足,那市面上流傳的是什麽東西又有什麽關系?這次也一樣。如果只是為了滿足自己,那你完全不用顧慮,想要什麽直接向阿弗洛狄忒提出要求就行。觀眾的期待幻滅什麽的對你完全沒有影響,你也沒必要擺出訣別的姿態。你之所以嘟囔引退這個詞,恰恰不是因為周圍的邪念,而是為了保護你脆弱的自信。想要無視周圍的一切,恰恰是因為你自己內心的扭曲,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