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森林(第2/10頁)

“因為方便呀。”馬修露出潔白的虎牙,“又不會打擾您的散步,對我來說也比說話快很多。哎呀,難道您這一代思考要比說話更費工夫?”

馬修的眼角漏出蔑視的神色,不過孝弘還是忍了。

“我們這些落後於時代的人,寧願費事也要注重禮儀。所以稻草人——咳,所長同意了啊。雖然對我來說,你的那個……企劃展的覆蓋範圍太廣了。”

馬修嘿嘿一笑。“主題不清——您直截了當這麽說就行了。您說的很對,但是不用擔心。主題說實話什麽都可以,因為這一回的企劃只是個預演。”

“預演?什麽的預演?”

“哎呀呀——”後輩聳聳肩,“這不是很明顯的嗎?針對我的版本而采用的新數據登記方式的預演。您沒有聽摩涅莫辛涅介紹嗎?”

孝弘感到比妻子還要親近的記憶女神仿佛正從身邊悄悄溜走。

“馬修對大腦邊緣系統的訪問越來越得心應手了。”奈奈·桑德斯一邊把咖啡遞給孝弘,一邊頗為不甘地說。她的辦公室位於雅典娜官署,一片銀色讓她這個身穿黑色連衣裙的黑美人在一舉一動中化作優美的浮雕。

孝弘坐在打盹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剝掉紙杯咖啡的保溫帶。

“摩涅莫辛涅的調諧超過預期,據說也是多虧了直接連接者一方版本的大幅升級。但是從版本號上看不出追加了什麽重要的新功能。反正接觸到美的那種感動,我是沒辦法記錄下來。”

奈奈大大咧咧地坐在辦公椅上。

“感動這種東西本來就沒辦法進行明確記錄。”

“嗯。現在只能把神經元突觸的變化情況保存下來。不過拿到新玩具的小毛孩子才不會想那麽多,只要好玩就行了。”

奈奈哼了一聲,以黑豹似的動作換了個姿勢蹺二郎腿。

“鑒賞力乏善可陳的小屁孩能記錄什麽東西。做記錄這件事情看起來簡單,但要想真正理解某件藝術品的獨特之處,也需要經年累月的經驗才行。”她咕嚕咕嚕地一口氣喝下熱熱的咖啡,看來相當生氣,“而且在數據庫裏混入任何主觀印象都是愚蠢的行為。人們對美的感受本來就是千差萬別的。帶有個人感想的藝術解說不是別的,根本就是思想控制。”

“稻草人和地球上的官員貌似不是這麽想。他們打算把鑒賞藝術品時的感動儲存下來,最終讓我們的機器女神也能理解這樣的感動。他們認為,只要機器能夠理解感動,也就可以用0和1的數據之網來捉住美的本質。”

奈奈露齒一笑,舉起咖啡杯作勢要幹杯。孝弘總算也能稍微笑一笑。

“馬修搞的那個‘類似與影響’展覽,目的是為了最大限度地運用他的能力。按照他的說法,列舉同類事物的時候,是會在花紋的共通性中感覺到時代的流變,還是會將之視作單純的模仿而加以嘲笑,這種印象上的微妙差異有必要傳達給摩涅莫辛涅。”

奈奈沉默了一會兒,再度開口的時候語氣中帶著確信。

“孝弘,這個苗頭更不好。不管怎麽說,學藝員考試合格的人,不可能分不出歷史關聯性與復制品的區別。他是不是忘記了學藝員的立場,單純想要獲取記名記錄的快感?”

“我也是這麽想。能夠向摩涅莫辛涅添加記名數據,意味著能讓自己的名字永遠流傳下去。這是很大的誘惑。”

“這個猜測,你對馬修說過嗎?”

“當然說過。他沒有否認,反而順著話說,如果他做的工作具有永久保存的價值,留下名字也是當然的。這小子準備的倒是很充分,挑選的展品相當有趣。他說:‘正因為要鑒賞的是無法重現的美,如果登記信息中沒有情緒記錄,那不是太浪費了嗎?’”

“喲,這話冠冕堂皇的,難怪稻草人會點頭了。”奈奈一臉苦澀,“他挑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孝弘喝了一口咖啡才回答:“生物時鐘。那可是他煞費苦心挑選的展品。”

“哎,什麽?現在還搞這個?”

和孝弘預想的一樣,奈奈瞪大了眼睛。

生物時鐘在二十年前很流行。采用轉基因技術讓植物的生長產生明顯的規律性,就可以通過這類植物的生長變化來設計優雅的時鐘。手掌大小的花盆裏,紅色的花朵在上午十點準時開放;高度受控制的樹木,下午三點的時候樹葉會準時變紅,諸如此類。在時鐘流行的後期,也出現了利用變形菌的運動能力來控制動物模型在樹林裏運動的品種。

為了避免外部環境的影響,大部分生物時鐘都罩在透明或者偏光的密封盒裏。隨著當時太空定居者的激增,封閉的迷你自然迅速流行。在沒有明暗變化的人工照明下,生物時鐘的購買者按下小小的按鈕,排除掉填充在密封盒裏的某種惰性因子,小小的樹林便被從睡夢中喚醒,開始呼吸。可以說,在無趣的宇宙開拓期,生物時鐘刻下了浪漫的綠色秒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