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5頁)

近旁的幾個人喏喏表示贊同。“你得把手臂保持絕對伸直,”另外一個人說,“彎一彎其實就有危險。”

第二天我看到湯米將胳膊筆直地伸著走來走去,面帶愁容。大家都在笑他,這讓我很生氣,但我得承認,這確實有可笑的一面。後來下午快結束的時候,我們正要離開藝術教室,他在走廊裏攔住我說:“凱絲,能跟你說句話嗎?”

這時,距離在操場我走上去提醒他POLO衫要弄臟的那次大概剛剛過了兩星期,所以大家都覺得我們倆交情不一般。盡管如此,他這樣走上前來要跟我單獨談話,卻還是有點尷尬,讓我刹那有點不知所措。也許這算是我沒有更幫他忙的部分解釋吧。

“倒不是我瞎擔心什麽的,”他一把我拉到旁邊就開口說道,“可我想安全第一,僅此而已。對於健康我們絕對不能心存僥幸。我需要幫忙,凱絲。”他解釋說,他擔心自己睡著時亂動。夜間隨便就會彎手臂。“我總是做這種夢,在夢裏跟很多羅馬士兵作戰。”

我稍微問了他幾句,很顯然各種各樣的人——那天午餐時不在場的人——都曾到他面前,重復了克裏斯托弗·H的警告。事實上,其中幾個人還把笑話向前推進了:有人告訴湯米,曾有個學生,跟他一樣手肘受傷,睡了一覺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整個上臂和手部骨骼都暴露在外,皮膚翻出來就在旁邊,“就像《窈窕淑女》裏面那些長手套一樣”。

現在湯米要求我幫他在胳膊上綁個夾板,好讓他夜間手臂保持伸直。

“其他人我都信不過,”他說著,舉起了一根想用做夾板的寬尺子,“他們可能會故意搞壞,夜裏讓它掉下來。”

他望著我,滿臉的無辜,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一方面我很想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想我知道,如果我不這麽做,那麽無論我怎麽做,都是背叛了自從我提醒他POLO衫的那一刻起我們之間建立的信任感。如果我真的把他的手臂綁在夾板上,那就意味著我就變成了這個笑話的主謀之一了。我至今感到慚愧當時沒有告訴他。但你得記住,我當時年紀還小,而且當時只有幾秒鐘可以做決定。再說,當別人這樣懇切求你幫忙做事的時候,無論如何不能拒絕人家。

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不想讓他生氣。因為我看得出,他之所以對手肘的傷這麽擔心,是因為對於所有那些來自周圍的說辭,他都信以為真,放在心上。當然我知道他遲早會發現真相,但在那個時刻,我真的沒法說出口。我最多只能問一句:

“烏鴉臉讓你這麽做嗎?”

“沒有,可你想象下,如果我胳膊肘真的脫出來了,她得多生氣。”

我至今仍然覺得不好受,但我當時保證要幫他把胳膊綁好——夜間打鈴前半小時,到十四號教室去——然後望著他心懷感激如釋重負地離開了。

結果我並不需要經歷這一切,因為湯米先發現了真相。那是晚上八點左右,我從主樓梯下樓來,聽到底樓的樓梯間爆發出大笑,笑聲一直傳到樓上。我心裏一沉,馬上就知道一定跟湯米有關。我在二樓樓梯口停了一下,探頭從扶手往下看,正看到湯米從台球室跌跌撞撞沖出來。我記得自己心想:“至少他沒喊。”他確實沒有,他只是跑去衣帽間,拿了自己的東西,然後離開了主樓。在此期間開著的台球室門口一直都有爆笑聲傳來,有人在大叫,喊的是諸如:“你要是發脾氣,胳膊肘肯定會爆出來!”

我想了想要不要跟上他,走進夜色中,趁他沒到宿舍之前跟他說句話,可隨後我想起了自己許諾要幫他手臂綁上夾板過夜的事,就沒有動。我只是自己心想:“至少他沒發火。至少他控制住了火氣。”

可我有點跑題了。我之所以提起所有這些是因為這個從湯米的手肘引發出來的身體會“脫線”的梗流傳開來,成了我們大家提及捐獻時的一個常用段子。說法是這樣的,等時機一到,你身體的一小部分就會脫線,比如一個腎臟就會溜出來,你就把它交出去。倒不是我們覺得這事兒本身有多好笑,更多的是用這個段子來敗壞對方吃飯的胃口。比如說,你把肝解下來,丟到別人吃飯的盤子裏,諸如此類。我記得有個不可思議大胃王同學加裏·B,連吃了三份布丁,後來幾乎整張桌旁所有人都“解下”了一點自己的器官,統統堆到加裏的碗裏,可他不為所動,堅持繼續吃到飽。

後來這“脫線”梗流傳開來之後,湯米一直不大喜歡,可這時候他老被人捉弄的階段已經過去,大家也不再把這段子跟他聯系到一起了。這只是為了博彼此一笑,敗壞別人吃東西的興致——以及我覺得,是對我們將要面對的未來做出一種認可。這才是我的本意。我們的人生到了這個階段,大家不再像一兩年前那樣,對捐獻這個話題諱莫如深;可我們也沒有對此有過非常嚴肅認真的考量或者討論。所有這些關於“脫線”的鬧劇,都很典型地反映出,在我們十三歲的時候,這個話題對我們造成了怎樣的沖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