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薩格奈或許只是一座省城,但它志存高遠。薩格奈站的拉努瓦賭場敞亮、喧鬧,勝於貝利撒留記憶中的樣子,四處洋溢著燈光和生活氣息。這裏得不到聚合政府的“老”錢,卻另開財源,憑借其競爭力十足的造船廠及附屬供應鏈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在聚合社會,形成階級和地位分別的不是金錢。光靠有錢是不能成為“本地”人的,這稱謂只保留給最古老的金星血統。不過有錢總不是一件壞事。耍錢有贏有輸,是一項運動,而拉努瓦則是個很好的競技場。

貝利撒留正站在天花板很高、鋪著紅毯的接待區裏,接受身體掃描,等待進入賭場大廳。從他開始頻繁光顧,賭場就應該給他建了專档。X射線肯定再次發現了他身上的電肌塊,甚至也許還有他體內一部分的納米碳微管網絡。六個聯網的福爾圖納A.I.馬上知道了他是量人,可能會安排一些額外的監視,但也不會太多。

貝利撒寄存好大衣,又刷了刷他的黑色羊毛晚裝。這裏還提供陪玩的人,可以選個男人、女人或雙性人陪他逛賭場。他選了一個身著藍色晚禮服、魅力十足的女人。他們挽著手臂,走進第一個大廳。

“貝爾!”她用法語8.1低聲說道,“好久不見!你長大了。”

“你過獎了,瑪德萊娜。”

“你都去哪兒了?”

“到處轉轉,”他說,“現在我在自由城做收購偶人藝術品的生意。”

“真的嗎?那門生意怎麽樣?”

“要多煩人有多煩人。”

她調皮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你應該多來這裏,找點樂子。”

“很不幸,我已經好久沒玩兒這個了,而且我現在正在工作。”

她轉了轉眼珠子,“這話聽著不太像我過去認識的那個貝爾啊。我到現在還記得你和威廉在大廳後面的酒吧打的那場架呢!想不到你居然會……”

“那都是舊聞了,”他敷衍道,“我現在做的是藝術品買賣。”

她慢下腳步,指給他看輪盤賭那邊的一個空位。他搖了搖頭。他們手挽著手在賭場繼續閑逛。她從一名經過的侍者那裏拿了兩杯蘇格蘭威士忌,那侍者竟是一名真實的人類。拉努瓦真是志存高遠。

“藝術聽起來很無聊。”她若有所思地說。

“我一直都很無聊的,瑪多。回憶都是經過美化的事實。”

“哈!直到現在,俱樂部裏一些人在吹噓誇張故事的時候,他們還是會叫你魔術師呢。”

“所有的故事都是經過誇張的,瑪多。”

她笑了,“你說你正在工作,那又是什麽?”

“我在找一個醫生,名字叫作安東尼奧·德爾卡薩爾。”

瑪德萊娜掃視整個房間,臉上笑容依舊,但眼睛裏閃爍的微光說明她正在讀取角膜顯示器上的來賓名單。

“他是個遺傳學家?你想要幹什麽?想加點兒增強模塊,還是要移除?”

“也許他知道誰想買藝術品。”

“你大老遠到薩格奈來,就為這個?”

“你要是知道現在有多少人想要偶人藝術品,肯定會大吃一驚。”

她盯著貝利撒留的眼睛。她有雙漂亮的眼睛,古老的北歐藍,與此形成對比的是她的皮膚,幾乎和他的一樣黑。但隨著她從網上檢索偶人藝術品的信息,這妙目之中卻開始跳動著微弱的懷疑目光。她皺起了眉頭。“哎喲——”然後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媽的!”她咒罵道,“這些人這又是什麽毛病?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些毛病,我是說。”

“他們有毛病你很意外嗎?”

“倒也不意外。”瑪德萊娜顫抖著,眼裏的光芒也消失了,“噢!這下我可忘不掉了。”

她陪著他,漫步走進第一大廳中央,經過輪盤賭、花旗骰、二十一點和百家樂區域,來到了樓梯旁。這是一段樹皮光滑且並不很粗的樹幹,上面纏繞著非常細的藤蔓,向上攀緣。每隔一定的間距,藤蔓上就冒出透明如薄紗的新葉。這些葉片台階顯得如此脆弱,貝利撒留覺得自己站上去肯定會壓彎它們,但瑪德萊娜領著他走上那些葉片。她腳踩到每一級樓梯的時候,葉片就會發出熒光。

貝利撒留跟在後面,他的大腦剖析著這樓梯的工程構造:基因改造過的植物細胞可以生長出碳納米微管,可能以此加強木質部和韌皮部,達到可以媲美鋼鐵的強度。而生物能夠發光的菌落則在植物細胞內生長,在壓力作用下就會亮起來。漂亮的設計。

“德爾卡薩爾在夾層的撲克室裏。”她說。

一條淺溪沿夾層流淌,清澈的水底泛著氣泡。水面上露出一串腳印形狀的石英玻璃步道,通向一連排的高頂房間。那裏就是撲克區。

貝利撒留掃視著牌桌的海洋,一張張牌桌上正進行著五張牌和七張牌的梭哈、抽牌以及更加奇特的玩法。這裏共有三間屋,每個屋裏有六十張桌子。四下裏短促的對話聲傳來,讓貝利撒留心底的渴望復燃。在這個賭場,他曾經擊敗過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