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婆之舞(第3/10頁)

我再次躺在巴羅西迪尼阿的手術台上。無論有多少種原因讓我最終躺在這裏,有一點始終不可否認——為整個人類獻身是一件高尚的事,也許是最高尚的。只不過對於大多數人,最高尚的並不是最重要的。巴羅西迪尼阿博士對我表達了深切的敬意,一個人在形勢的逼迫下視死如歸並不難,然而在毫無利害關系的情況下作出這種選擇——而且我並不是一個傻子 ——除了敬意,他無話可說。

針尖紮進了我的胳膊,巴羅西迪尼阿博士貼在我耳邊,輕輕地說:“很高興你選擇了埃博,你將受人尊敬,擁有尊崇無比的地位。”

某種液體注入我的身體,那是一百毫升的無色液體。漸漸地,我失去了意識。模糊中,我想到,我的一生就這樣子結束了,並沒有什麽遺憾,只不過,如果能夠醒過來,那就最好了——我可以坐在那兒,什麽都不做,回味父親的紅燒獅子頭。我閉上了眼睛。

病毒卻並沒有要我的命。事實是巴羅西迪尼阿博士並沒有給我注射病毒,他只是讓我昏睡了一個下午。

“沒有疫苗。任何疫苗對於埃博病毒都無效。”巴羅西迪尼阿告訴我一個可怕的消息。我的獻身目標是一個謊言,是純粹的安慰劑。

我從床上坐起來,“真相是什麽呢,博士?難道你們的目的就是得到一個志願者,然後告訴他這是一個玩笑?”

“你來看看。”他招呼我。我走過去。這是一架龐大的儀器,外表是個四四方方的鐵疙瘩,刷著一層白色的漆。這白色立方體的中央有一道縫,把儀器分作上下兩部分,淺色的光從縫隙中泄露出來,時而藍色,時而紅色。這是一台顯微鏡。一個透明的保護罩把整個機器包裹得嚴嚴實實。

我湊到窗口上,看見了一些小東西,它們聚集成群,非常安靜。

“你看到的就是埃博肉球菌。這是典型形態,如果環境不同,它們也有不同的面目。沒有它們不能適應的環境,除了極地。”巴羅西迪尼阿對我說。

就是這些貌不驚人的小東西,幾乎將這個星球上最成功的一種生物徹底滅絕。曾經創造了輝煌文明,制造了核彈,能深入一萬多米的海底,飛上真空裏寂寥的月球……在星球上呼風喚雨所向無敵的人類,在這個小東西面前敗下陣來,現在只能龜縮在南極洲,在冰原的保護下苟延殘喘。

“這真是不可思議……”我說。

“如果你看得更仔細一些,你會發現比你想象的更不可思議。”巴羅西迪尼阿說。

視野放大,一個單個的埃博肉球菌把它的細部呈現在我眼前。我看到無數細小的微粒包裹在一層薄薄的膜裏邊,中央是一個小小的黑點,那是細胞核。

“它伸出一些突出物,有些像鞭毛。你看到了嗎?”巴羅西迪尼阿點撥道。

我不知道什麽叫鞭毛,聽起來那是一種纖細的玩意兒。我的確看到一些細細的線狀的東西從膜的邊緣發散出來,消失在視野之外。視野移動,我看到另一個球體,同樣的膜,同樣的絲狀放射物。

我轉頭看著博士,等著他說出答案。

“如果你出生在大災難前,上過高中,對生物學有些留意,就能理解其中的意義。”巴羅西迪尼阿遞給我一本已經翻開的書,書頁上有一張圖片,圖上是幾個球體,淺紅色,表面凹凸不平,某些突出物很長,和另一個球體連在一起。圖片的標注寫著:樹突與軸突。

“這是人類的腦。這些是神經細胞,這是人的大腦皮層細胞。”巴羅西迪尼阿盯著我說。

埃博細菌就像一個個腦細胞。它們通過細長的突起相互聯系在一起,彼此間交流信息。這和從前的任何一種細菌都不一樣。它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東西,然而通過這種方式,就可以變成一個龐然大物,龐大得超越想象!

“人的大腦有上百億個細胞,其中只有百分之一左右參加高級神經活動。而這個星球上,有萬億億個埃博肉球菌。它們全部可以在某種程度上聯系在一起。” 巴羅西迪尼阿慢慢說道。

我明白了巴羅西迪尼阿想讓我明白的東西——我們的對手並不是一種毫無意志的病毒或者細菌,它們是強大的軍團,彼此間相互幫助,協同行動。也許有一種前景更讓人擔憂:這龐然大物的頭腦中是否已經產生了某種意識?如果那真是一個具有自我意識的頭腦,這個對手就實在過於可怕了。巴羅西迪尼阿靜靜地看著我,觀察我對這驚人事實的每一絲細微反應。

我無言地看著他。

我們怎麽辦?

是的,人類需要一個志願者。然而他的任務並不是奉獻出身體進行疫苗實驗,他有更多的事要做。這些可怕的細菌並不是簡單的生物,它的線粒體經過改良,含有某種矽結構,可以存儲信息;它含有一種奇特的酯化分子,能夠像葉綠素一樣把光能轉化為化學能,制造出養料;甚至能夠根據環境的不同選擇不同的光譜發生作用,白天選擇可見光,夜晚選擇紅外光,而在放射性環境中,它還能吸收放射能;它還有一種放射狀的細胞器,就是這個細胞器控制著表面突起,處理和傳遞微弱的電化學信息。這細菌的設計如此精妙,和量子計算機的微控制單元不謀而合……一切都指向一點:這是一種人造生物。雖然進化論深入人心,然而沒有人相信這樣精巧復雜的結構能夠在短短幾十年間進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