濕婆之舞(第4/10頁)

我見到了這個星球上最具有權勢的人。禿頂,眼窩深陷,綠色的眸子閃著晶亮的光芒,這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他是沙門將軍,前美國太平洋艦隊司令。我不喜歡白人,特別是美國人,他們總是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傲慢說話。然而他掌握著一萬多人的武裝力量,雖然我並不在乎那些槍炮飛機,但他還是能左右我。

“它們有一個總部,頭腦。”沙門將軍拿著細細的教鞭在地圖上比劃,他嗓音嘶啞,英語帶著濃烈的南方口音,我只有硬著頭皮聽下去,還好巴羅西迪尼阿能及時為我翻譯。在全球地圖上,我看見了亞洲、歐洲、非洲、美洲、大洋洲,這些久違的大陸就像史前遺跡一樣神秘。如果一塊大陸並沒有覆蓋著冰原,那會是什麽樣子?我想起見到過一些圖片,荒漠,草原,森林,巍峨的石頭山,松樹奇跡般地從石縫裏長出來,傲然挺立……

“我們要進行突然打擊!”沙門將軍這樣強調,說完後,他停下來盯著我。我如夢初醒般意識到他正滿懷期望地看著我。

“是的,將軍。他會很好地完成任務。”巴羅西迪尼阿幫我打發了將軍。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如同夢魘。白天,我要跟著一些軍人學習如何使用武器,從自動步槍到單兵便攜式火箭筒,從駕駛小汽車到坦克到直升機到攻擊機,他們要用一些嚴酷的手段讓我在最短的時間裏掌握這些技巧。晚上,我要跟著巴羅西迪尼阿博士學習關於埃博病毒的知識。說實在的,我真不知道所學的這些東西能有什麽用,其實他們真正要我做的,就是抱著一個核彈走進那個地下掩體中,並引爆這枚核彈。學習這些復雜的知識真是一種浪費,然而沙門將軍和巴羅西迪尼阿並不這麽認為。於是,我在這樣的夢魘中熬過了兩個星期。

距離執行任務只有二十四小時了。晚上,我和巴羅西迪尼阿待在一起。他今天顯得頗有幾分神秘,讓我感覺這個晚上有點不尋常。

巴羅西迪尼阿身上有一股深沉的香氣,那是一種特別的印度香料,在重大的節日裏,印度人會虔誠地沐浴,然後用這種香料塗抹全身。我一直以為,只有那些富有的、傳統的印度人,或者印度歌舞電影裏邊,才會有這種事,巴羅西迪尼阿應該不屬於這種人。然而我錯了。他穿著白色浴袍,在一幅畫像前膜拜。畫像上畫的是一個兇惡的神,頭戴火焰冠,有三只眼和四只手,擺出一副曼妙的舞姿,周身被火焰環繞。

巴羅西迪尼阿膜拜完畢,在地板上盤膝而坐。現在的他,看起來頗有幾分莊嚴寶相,一種悲天憫人的氣質自然流露,讓我不自覺地肅穆起來。

“這是濕婆,印度人的毀滅之神。”他告訴我,“他毀滅,然後創造,世界就在他的掌握中循環不息。”

我無意冒犯,只是說了句我想說的話:“你是一個科學家,我以為科學家都是無神論者。”

巴羅西迪尼阿笑了,“我的確是一個科學家,不過我相信冥冥中有神秘的力量支配宇宙。濕婆正好是這種信仰的一個體現,這很符合我的印度人身份。”

我點點頭,突然想起了自然派,那個帶有宗教意味的動物保護組織,在他們的聖書裏頭,正寫著:毀滅,然後才有創造。我問:“你是自然派教徒?”

巴羅西迪尼阿微笑著不回答。

沉默了一會兒,巴羅西迪尼阿突然告訴我,沙門將軍只了解計劃的一部分,使用核彈對埃博的頭腦進行攻擊是空中樓閣。

“埃博肉球菌在許多地方聚集成群。如果用一個比喻,它們就像原始的神經節,而不是一個大腦,雖然我絲毫不懷疑它們會形成一個強力的大腦,然而,那個大腦的尺度就是整個地球,簡單的核攻擊根本不能損傷它們。更何況肉球菌是細菌,即便沒有頭腦,它們也能夠生存下去。也許沒有這個頭腦,只會更糟糕。”巴羅西迪尼阿冷靜地說,“這樣的情勢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整個南極洲只有六個人,包括我。”

最初,埃博肉球菌是一場生物災難,它們殺死幾乎所有的動植物,繁殖出數以億億計的後代;兩個星期後,它們停止了對植物的攻擊;又過了三天,它們僅僅襲擊脊椎動物;再後來,它們只襲擊哺乳動物。

巴羅西迪尼阿向我出示了一些圖片。我看見大群大群的野牛在草原上遊蕩,不遠處一個孤零零的破敗小屋顯示出這原來是一個農場;蔥郁的森林邊,幾頭灰熊在小溪裏捉魚,一條魚躍出水面,熊的巴掌正揮舞過去;一群狒狒占領了城市,它們在廢墟中尋找人類殘留的食物和任何能引起它們注意的玩意兒,一只狒狒戴著一串鉆石項鏈,兩米外是一具變成了白骨的人類屍體……最後的照片印象尤其深刻,一群獅子在夕陽下休憩,雄獅高昂著頭,正對著鏡頭張開血盆大口,它們的身後,是一座灰色的、丘陵狀的小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