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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格等人與外部的聯系受到嚴格限制。他們不能收發電子郵件,想聯絡家人,只能使用宿舍裏的電話。而且,根據保證書條款,他們不得透露自己如今身在何處。

“這部電話通過好幾層中轉才撥出去,”蓋瑞特說,“就算有人要查,也很難查清電話的源頭。”

這部房間內的電話,促進了隊員的團結。即便不偷聽,許多個人隱私還是會鉆進耳朵。耶格的孩子患有絕症,邁爾斯因為父母投資房地產失敗而加入私營軍事公司,蓋瑞特打算存錢創業,而米克沒有可以打電話的親人。這些事都不再是四人之間的秘密。

每次與莉迪亞通話,耶格總是感到心情沉重。賈斯汀的病情越來越重。格拉德醫生的治療收不到預期效果。這樣下去,賈斯汀恐怕熬不到耶格結束當前工作的那天。

“為什麽我們需要你的時候,你總是在工作?”接受這份報酬豐厚的工作,是兩人共同的決定,但莉迪亞還是責問丈夫,“現在丟下工作過來行嗎?”

既然已在保證書上簽字,就不能這麽做。放棄工作要賠償巨額違約金。除了耶格之外,邁爾斯也為簽下契約而感到懊悔不已。夜間強攻訓練結束後的第二天,射擊訓練中使用的人形靶標被替換成兒童真人大小,這樣做的目的再明顯不過,耶格他們要殺的,可能是一群孩子。到了晚上,他們又前往擺著帳篷模型的訓練場,將子彈打在兒童模樣的人偶上。

訓練開始後的第五天,上午的體能訓練和射擊訓練之後,整個下午都要進行室內學習。大家都預感到,很可能是要詳細說明任務。

把射擊場上的小人形靶標打成蜂窩後,四人返回總部大樓。這時,邁爾斯終於道出了心中的不安。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任務。你們也不知道吧?”一向開朗的邁爾斯罕見地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倘若真讓我們屠殺孩子,大家真會下手?”

每晚忍住嘔吐繼續訓練的耶格深表贊同。賈斯汀的死已經無法避免了。為了讓我的孩子延長幾天性命,就可以奪走四十個孩子的性命嗎?

見蓋瑞特和米克沉默不語,耶格問:“不過,大家都在保證書上簽了字,還有什麽辦法?”

“現在是最後的機會了。在得知任務內容前抽身,我們就不會泄露機密,他們或許會同意。”

“不可能。這麽容易退出,就沒必要讓我們在保證書上簽名了。”

“保證書有沒有法律效力還值得商榷。到了法庭上,雇主又能說什麽?他總不能說‘我命令他們殺小孩,但是他們不服從’吧?”

蓋瑞特插話道:“改變態度並不明智。”

邁爾斯瞪大了眼睛:“為什麽?”

“私營軍事公司都同五角大樓有關系。倘若我們違約,就會被趕出這個行業。到時候,我們只能在沃爾瑪停車場當收費員了。”

只有殺人專長的四人,無奈地陷入了沉默。耶格可以一槍殺死五百米外的敵人,也可以從背後一刀捅入敵人的腎臟,令敵人來不及慘叫就喪命。兒子賈斯汀崇拜的竟是這樣的父親。在和平社會中無法容身的父親,卻被兒子奉為為自由而戰的英雄。賈斯汀天真的崇拜令耶格羞愧難當。他覺得自己只是穿著戰鬥服的大騙子。

“何況,”蓋瑞特繼續道,“我們也許被卷進了巨大的陰謀當中。這次我們執行的多半是白宮委托的暗殺任務。也許是特批接觸計劃。要是中途抽身,可能會遭遇難以想象的災難。”

“意思是會被幹掉?”

“或者被戴上恐怖分子的帽子,引渡到敘利亞或烏茲別克斯坦這種喜愛酷刑的國家。”蓋瑞特壓低聲音繼續道,“萬斯當局幹得出這種事。”

四人不禁背脊發涼。邁爾斯在進入大樓前提這件事,是因為察覺到他們已被嚴密監控。這些話是絕不能在宿舍裏說的。

耶格站在總部大樓的後門外,腦海中浮現出一名老兵的身影。他住在耶格故鄉城市郊外的一棟古老的房子裏,名叫傑克·萊利,是一名越戰老兵。他總是坐在門廊裏喝罐裝啤酒,從未見他從事過任何工作。在鄰居眼中,他不是戰場歸來的英雄,而只是社會的累贅。

在高中聽了陸軍征兵官的宣講後,耶格回家途中找到萊利:“我想參加陸軍。”

萊利用渾濁的黃色眼睛看著耶格,說:“想幹什麽是你的自由。”

才不是什麽自由,耶格想,而是迫於無奈。

“不過,”萊利補充道,“我只有一句話要對你說,所謂士兵,就是打著保衛國家的名號上戰場殺人,越善良的人,越會受到良心的譴責。”

十七歲的耶格聽不明白:“什麽意思?”

“有的人可以心安理得地傷害別人,有的人卻不行。”